第50章 吃得苦中苦
煤窑上的招工面试已经进行了三天,厉逹开始明白姜队长的用意。第一天报名的人挤破了脑袋,甚至还有人私底下给厉逹送一盒烟,塞一瓶白干酒,一袋炒花生,甚至两个烧饼,礼物五花八门,叫厉逹有点受宠若惊,今天他才是尝到了权利的味道。可是,等到试用开始,第一天安排了十个人下窑试工,结果不到两个小时几乎都跑光了,他们谁也没想到煤窑下面黑乎乎的,简直就是没有月光的晚上,就是晚上外面还有星星,可是这里要不是自己带的那盏矿灯,简直就是地狱一般漆黑。另一方面,井下面的宁静也让这些年轻人觉得可怕,要不就是掘煤的声音,要不就是说话,偶尔还有运煤的小巷车来回穿梭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声音。如果休息的时候,没人说话,有时候带他们的师傅为了节约矿灯里电石,故意把灯关掉,这个时候,那种宁静就更可怕了。还有也是让这些小伙子们受不了的,井下的空间着实太小了,巷道里还勉强可以站立走动,可是仍然要集中注意力,不知道哪里就会有一块岩石出现在头顶,不小心就会碰到。而掌子面简直就不是人待的地方,好多都是根据煤层的厚薄进行开采的,这样就必须跪着干活,甚至半躺着也是有的。最让他们受不了的是下面的卫生,到处是煤黑自然不用说了,可是大小便根本就是随地解决,这下面说起来也算是有通风设备,可是那个味道简直没法忍受,所以,到了下午收工的时候,厉逹接到报告说只剩下一个人还愿意第二天继续试工。
大概是受了第一天施工人员的影响,第二天来登记的人就少了很多,甚至第一天登记过安排第二天施工的人有一半根本就没有过来。这样干了三天,煤窑上差不多又恢复了平静。不过,还是有几个人留了下来,和过去的老人一起干活,等着姜队长回来确定他们的未来。
姜水清到了,厉逹迎上来,发现身边有个女孩,厉逹心里有了一点疑问,过去姜队长可是从来都很注意,很少在男女关系上给人留下话柄,再说廖平的美丽那是村里人都知道的,他也没有理由去招惹别的女人。可是当他们走近了,厉逹发现这女孩居然是自己生产队里的四楞子,他就觉得自己多心了,不应该用自己的思维去琢磨队长,心里就有点对不起的感觉,“姜队长,你们到了!”
姜水清看了一眼,觉得今天厉逹突然给自己客气起来,过去一直都叫水清的。他也就回了一句,“废话不是!四楞子今天起在窑上干活,先和大家一样记工分,等到完全改制的时候再说具体工资。”
“那,她,也不能下井吧?”厉逹听了,有点为难。
“我说让她下井了吗?”
“没事儿,我可以下井!”四楞子抢着说。
“你傻呀,你以为井下是集市吗,谁想去就去?下面都是老爷们,干活出汗了,赤马脊梁,有点连,”
“你说啥呢?”厉逹的话被姜水清打断,他知道他接下来要说啥。“这以后人多了,厨房也不能总是轮流做饭,暂时让她干点这个活儿,等以后我们有了像样的房子,打扫卫生,看门啥的就让四楞子来干。”
姜水清这样安排,厉逹只有服从的份儿,不过厉逹心里多少还是有点高兴,毕竟他每天都待在矿上,也都是一个星期才能回家一次和老婆热乎热乎。如今有了一个女孩子,虽然不是多漂亮,但是毕竟是个女的,这样煤窑上就会多一点生机。
厉逹先把四楞子领去安排了住处,然后马上回来找水清,“我听说没有留下几个?”
“四五个吧?”厉逹回答。
“我看看,都是谁家的?”
“等一下,我去取那个登记表!”说着厉逹就要出去,被水清叫住了,“才四五个人,直接说了,还记不住名字吗?”
“记住,哪能记不住呢,都在一个村里这么多年了!”接着厉逹就把这五个人的情况说了。姜水清听了就知道这些都是极端贫穷的家庭,大都是因为家里孩子多,不是上学需要钱,就是看病需要钱,要不就是结婚了,欠了人家一屁股债。那些家里条件多少好一点的,没有一个人过来。
“好了,我知道就会是这个结果。从今天起,我们散布出去消息,就是后队的,愿意到窑上来的,也一样可以报名,条件呢,跟过去相同,先试工,再确定!”
“水清,要是一直这个样子,到时候我们招不到那么多人咋弄?”厉逹已经开始担心。
“咋弄,你说呢?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办法多的是,只是我们需要那些的确需要钱,的确愿意在这里干活的人,否则你就是给再多的钱,也很难让他们长期待下去。”
“嗯,知道了!”
“别急,我想介绍一个我的亲戚过来,他叫亓步统,给你明说了,也就是廖平她姐夫!”
“我知道,这人家里有点学究气,他能待下去吗?还有,他也不是咱们村子里的人呢,外面会不会说啥呀?”厉逹这一会儿心还挺细,这一点姜水清还真没想那么多。
“你要是同意,我叫他来试工,他能干就干,不能干那是他的事儿。至于队里人的事儿吗,我想想看,不过还是先施工吧,如果他同意,那就先干着,反正还是那句话,办法总是比困难多!”
“中,那让他来吧!”
接着,他们又商量了盖房子的事儿。这些人来了,总是要有住的地方,特别是公社要派一个联络员过来,总不能让他也挤在窑洞里住吧?商量完了,厉逹就问,“队长,那钱的事儿啥时候能到位?”
“钱吗,我来解决,你就不用操心了。”
“可是没有钱我们去拉砖人家不给呀?”
“真是死脑筋,砖窑烧煤不烧?”
“哪能不烧?”
“那不就得了!”姜水清没有再多说一句,剩下的就让厉逹自己去领悟吧。厉逹想了半天似乎不得要领,可是见到姜水清坐下来干起了别的事儿,也不便多问,就闷闷地出去,可是刚跨出门口,急忙转过身来说,“哎呀,我想到了,就是拿我们的煤给他们交换,这还真是一举两得的事情,我们砖有了,还多了一个大用户!”
姜水清笑笑,点点头,给了一个赞许的目光。
不过姜水清还是有点担心,如果都用砖来建房子,可能要增加不少成本,再说队里的人也都看着呢,如今这里即便有人开始用砖,也只是在地基上和四角用一些砖,一是结实,更重要是装门面,这样用砖垒墙,代表着这一家人家里殷实,要知道大部分人家都是土坯墙呢!
姜水清没有得出结论,最后干脆把这件事让厉逹他们去决定吧,如果煤窑出煤量大了,销量又好,这点钱花了也算不了什么。
他把这些天窑上的情况理了一遍,觉得还是挺满意的,毕竟到了深秋,天气开始转凉,不少家庭都在准备过冬的煤炭。不过,姜水清也知道家里的用户多了,可是那些生产队炕烟用的煤量就少了,要是能够跟公社和县里的单位挂上钩,不管是机关还是工厂,那样销售就不用发愁了。想到这儿,他出来,去找厉逹,可是厉逹不在,他信步来到过磅处,见到过磅员老贾,问,“这几天看见魏兵没有?”
“见了,每天跟着下井呢!”
“哦!”
“姜队长,咱们这个地磅恐怕也得换一个新的?”老贾给队长说这话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咋了,地磅坏了,还是不灵了?”姜水清从来没想过要换地磅的事儿。
“咱们这地磅只能到五吨,可是最近来了几辆大卡车,随便一装就超过了,结果弄得麻烦事儿,还得开回去卸掉一部分,回来我就听到司机在那里发牢骚,说下次怎么也不来这里拉煤了!”
姜水清听了觉得太可惜了,那些大车一次可能比十个家庭来拉的煤都多,如果是这样,的确太耽误事儿了。姜水清没有给老贾一个准确的答复,可是他心里想着一定要换一个大的地磅。
他来到井口,对着开卷扬机的人说,“通知魏兵上来!”说罢,他就去了小河沟边上,也就是那些物探队曾经搭过帐篷的地方。
洪魏兵够聪明,不大半个钟,他居然摸到了这个地方,“队长,你找我?”
姜水清看着洪魏兵满脸的煤灰,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就笑着说,“去,先去洗个澡,然后到这里来找我!”
洪魏兵走了,姜水清心里就想,这个小年轻倒是够灵,没人告诉他,他竟然知道摸到这里来找我,行,有前途!
姜水清在河边看了又看,还脱了鞋,站在水里,享受一番山里小溪的乐趣。不过,他的目光没有闲着,而是四处搜寻着,大脑也在不停地考虑,要是真的在这里安家,恐怕将来需要单独修一条小道,让住在这里的工人不用经过煤场就能回到村子里。想来想去,最后他打定了主意,“就是这里了!”
这时候洪魏兵换了便服来了,见面姜水清就问,“魏兵,你会不会打算盘?”
洪魏兵没想到队长会问这个,想了一下,才说,“也算是会吧!”
“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啥叫也算是会吧?”
“反正一退六二五,我学过,要是复杂的不一定行!”洪魏兵说的一退六二五是练习打算盘的一个入门手法,也就说洪魏兵会加减法,至于乘除多少还是有点儿难度。
“行,加减法也行。要是不熟多练练也就会了。”听了姜队长的话,洪魏兵就以为队长准备让他来过磅呢,心里扑通扑通的高兴,过磅肯定是要比到井下去舒服多了,至少不用担惊受怕的。工分可能少了那么一点点儿,补贴也会少,可是白天可以看见日头,这可是一件大好事儿!
“这样,从今儿以后,你就不用下井了,跟着我,我去哪儿你就去哪儿!”洪魏兵正高兴呢,又听到姜水清这样说,他就不知道队长是啥意思了,跟着队长,难道要当保镖吗?可是队长的个头比他还大,身体也比他强壮,他既不会武功,保镖肯定是干不来的。于是他马上说,“队长,我干不了!”
“啥叫干不了?你知道跟着我干啥吗?”姜水清笑了,看着这个聪颖但是依然稚气的孩子。
“当保镖,我啥也不会!”
“胡扯。这都啥年月了,当啥保镖?跟着我学习,学习跑推销!”
“啥是推销?”
“卖煤!”
“卖煤,中。可是队长我们是开拖拉机呢还是赶马车去?”这个魏兵最远也只是到过公社,在那里他见到过人家卖煤的,大马车,拉一车煤,在街上大声吆喝,有人要了,就卸下来一些,有的客户还要直接加上煤土给和好了,甚至打成煤饼,这样也可以多挣几个工钱。洪魏兵就当成了这就是姜队长口里说的卖煤的意思。
姜水清听了也不觉好笑,不过他知道这些小子们,到的地方太少,根本就没见过啥世面,所以说出来这种话也不足为奇。可是,从另外一个角度,姜水清觉得煤窑要弄好,看来管理也要跟上去,那么就需要这些人到外面去见见世面,所以,他心里就琢磨下次到公社见到代主任求他帮忙,联系一下县里的大煤矿,能不能安排几个人到那里学习学习。
连续一个星期姜水清都住在煤窑上,结果这里成了他办公的地方,几乎每天都有村干部上来请示工作。他觉得这样太不方便,就考虑要是有个电话,也就用不着这样来回跑着浪费时间,可是他知道装电话,是需要申请的,不是谁想装就可以装的。不过这件事儿他已经记在了心上,等这个周日去跟廖平约会的时候,一定要去问问装电话的手续。
建房子的地方确定了,厉逹和洪魏兵一块儿帮忙,丈量了地方,厉逹就问,“水清,这地方也太大了吧?”
“今天看起来是大了些,先盖十来间房子,连吃连住一起。这也只是三五十个人的地方,要是咱们窑上有一百人,两百人,怎么办?”
“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儿啦!”厉逹觉得队长这是在说胡话。要是一百人,两百人,就是整个队里的人都来也不够呢。再说,那么多人下井那每天得出来多少煤呀,那样的话,岂不是要发大财了吗?
“猴年马月,我不知道,但是你就等着看吧!”这些人都无条件地相信这个队长,知道他见过大世面,知道他有雄心壮志,所以,既然他说了,哪怕是他说月亮能够摘下来,大家也都相信。
星期天,姜水清还是去了公社,因为他很想念廖平,同时他也想知道考试的具体安排,虽然他没时间复习功课,可是对于考试他还是有所期待。既然准备参加考试了,那么就必须考出好成绩,否则家里的亲戚和外人就会看自己的笑话。不管是为了个人争气,还是为了给大伙一种信心,总之不能考砸了。
“队长,你去公社,我就不去了吧?”洪魏兵走到了路上,还在问。
“干嘛不去?”
“你去是见廖老师,我去,”魏兵也不笨,虽然年轻没结婚,可是他知道自己队长是去和爱人约会的,自己也跟着过去算咋说呢?
“哈哈,没看出来,你小小年纪,心眼儿还不少。没错,我去是可以见见廖老师,可是我们也可以办很多事儿呢!你不是想再看看人家是咋卖煤的吗?”随后半句是拿魏兵说过的话开玩笑的。
“队长,你真觉得我也能搞推销?”洪魏兵已经搞清楚了推销不是拉着煤去卖,所以他听到队长打趣的话,心里还是挺开心,于是就请教。
“谁都能,只要会说话,敢说话,胆子大,不怕被拒绝!”
“啥叫拒绝?”
“就是你去推销咱们家的煤,结果人家把你轰出去了,这就是被拒绝!”
“队长,我不怕,反正谁也不认识谁,他轰我,我就给他笑,轰我一次,我就进去十次,只要他需要,我不在乎轰多少次!”
“魏兵,记着你说的话,等考试完了,我们去县城,你表现一下给我看!”
“队长,你放心吧,我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要是因为轰我,我害怕,你就可以把我轰出煤矿!”说完,洪魏兵兴奋地看着队长,那意思是快点吧,你到底啥时候才能考试完了呢?
在公社的小饭店门口,姜水清和魏兵碰到了毛孩儿他们,一拉溜好多架子车,排放在小饭店前头,很明显这是刚从工地回来。“哎,姜队长!”大老远,毛孩儿看到姜水清,就像是好久没见到亲人一样。
姜水清也一样,见到自己的人,倍觉亲切,“就你一个人?”
“没有,他们几个都在里头吃点东西呢。我们赶了一个晚上的路,实在累了,再说马上到家了,就花几个钱,喝完热汤,暖和一点儿!”毛孩儿赶紧解释,不能让队长误解了,自己带队出来参加大会战,随意大吃大喝。
“嗯,应该的,安排的好!走吧,进去,我给大家打个招呼!”
“那,这行李都在呢,要不,魏兵,你先替我看一会儿!”毛孩儿是让大家先进去吃,自己守着,这样等他们吃完了,自己弄个烧饼啥的吃一点就够了,这个时候的人说真的是大公无私,几年以后,毛孩儿早晚回忆这段经历,都是愤愤不平,为啥那时候那么贫穷能够做到这一点,先人后己,可是富了有钱了,为什么就做不到了呢?
洪魏兵自然没问题,只是他看了一眼姜水清,那意思是需要他的许可,这一点姜水清觉得很好,他就需要这样的人,知道轻重缓急,知道征求他的同意,于是他点点头,这样魏兵留在门外,毛孩儿跟着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