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她的名字
回过头的肖迟南笑了。
眉眼弯弯的样子一如那日杨清越离开时的模样。
“你不是不会后悔吗？”
肖迟南笑得人畜无害，说话却咄咄逼人，“你不是不想听到任何关于她的事情吗？”
既然当时离开得这么坚定，现在就不要假惺惺地再来关心。
不然会显得你格外可笑。
杨清越不是读不懂肖迟南话里的嘲讽，但他仍旧执拗地拦住肖迟南，不愿放手：“求你，肖迟南。”
“求你告诉我。”
曾经风光无限的杨清越，如今低下他高傲的头颅，卑微地请求，请求肖迟南告诉他关于陈见的种种。
肖迟南觉得很讽刺。
在他的记忆中，杨清越是奥数竞赛上大放光彩，桀骜不驯，目中无人的神。而此时此刻却犹如一只丧家之犬，狼狈地求他开口。
他几乎无法将眼前之人与当时他所崇拜的偶像联系在一起。
两个男生在沉默中拉扯僵持，像是握着拔河绳两端的赌徒，谁也不愿先松手。
最终，肖迟南妥协般闭眼，再度睁眼时，他如狐狸般明媚的眼里闪过一丝冷意。
“你知道她为什么叫陈见吗？”
肖迟南开口第一句，却是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
“……不知道。”杨清越眼眸一压，追问，“为什么？”
“因为这是贱名。”肖迟南面无表情，说出的话却如锥子一般狠捣杨清越的心，“这是她奶奶执意给她取的名字。不是因为贱名好养活，而是因为……”
肖迟南嘴角是挥之不去的讥笑，他继续说着：“她奶奶说，她是灾星，只配贱名。”
陈见很少在他面前提及自己的家人。
她只说自己有一个很爱她的妈妈。
而关于她的爸爸，她的爷爷奶奶，她的外公外婆，几乎没有在她嘴里出现。
初中毕业时的散伙饭，大家聚在一起，不少男生喝了酒，耍着帅，吹着快要捅破天的牛皮，众人嬉笑一片，气氛融洽。
不知是谁先提起了自己名字的故事，大家索性按照座位转圈，一个一个地分享自己名字里承载的希望和爱意。
只有两个人始终沉默。
一个是肖迟南。
一个便是陈见。
两人连番的沉默未免让人觉得扫兴。
甚至有同学小声嘀咕，骂着他们两个异类，为什么偏偏在自己班上。
是陈见先起身，拿起自己的双肩包，礼貌地道了一声“我还有事，先走了”便挺直脊背离开，只留下一个清高的背影。
肖迟南只觉这场聚会分外无趣。
他甚至懒得丢下一句客套话，很快追着陈见远去。
两人并肩走在晚风扑面的江边。
这座城市车水马龙，繁花似锦，却与他们无关。
肖迟南率先开口：“是我妈妈给我取的名字。”
冷不丁地，他提起了餐桌上不愿谈及的话题。
“嗯。”陈见应了一声，如同交换一般告诉他，“我妈妈也想给我取名，但没能拗过我奶奶。”
肖迟南侧头望了她一眼，温热的风吹起她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表情。
他也不介意，收回自己的视线，继续慢悠悠地说着：“但是我爸很讨厌我的名字。他说我的名字就是我妈会离开他最早的征兆。”
陈见终于抬头看他，眼底却一片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正是这样冷淡的神情给了他说下去的勇气，那个被他深深藏在心底的秘密，在这个夏日的夜晚随着江风吹进陈见的耳朵。
“因为迟南代表着，她迟早离开南方。”
多么牵强的解释。
那个男人却坚信不疑。
仿佛只要这样解释，他就可以肆意地对肖迟南为所欲为。
都是肖迟南的错。
都怪肖迟南没有留住她。
打他。
这一切都是他该弥补自己的。
踢向他的每一脚时，那个男人脸上的疯狂都在告诉肖迟南：你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你该死。
喝醉酒的男人完全失去了理智。
逼仄的房间一次又一次响起男人洪亮的酒嗝，万物寂静，小小的肖迟南蜷缩在地上，紧紧抱住自己的头，却咬牙不吭一声。
男人有多爱他的母亲。
就有多恨这个留下的儿子。
心里越恨，下手便越重。
“所以你腰上那一片烫伤，都是你爸弄的吗？”
陈见停下脚步，逆着光问他。
“嗯。”肖迟南没有回头看她，他害怕看到她眼里流露出的同情和怜悯，“用烟头烫的。很痛。”
痛到他怀疑自己的存在。
陈见迟迟没有说话，两人陷入了死寂的沉默。
最后是一个小孩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爸爸！”
梳着两个麻花辫的小女孩，迈着小胖腿，跌跌撞撞地跑向在她面前两步远的高大男人，一边跑，一边脆生生地喊着。
男人眼尾笑出了褶子，他张开双手，宠溺地回应着这个歪歪扭扭的小女孩：“来，乖宝，快来爸爸抱，咱们去找妈妈。”
多么幸福的家庭。
肖迟南别开脸，憋住自己眼里快要流下的泪水，咬紧唇，不说话。
“你知道吗？”陈见空灵的声音突然响起，她的语气没有一丝起伏，像是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我快要出生的时候，我爸爸单位上突然就出了事，说要裁员，他很有可能是被裁掉的十分之一。我爷爷也毫无预兆就病倒了，送到医院去，医生说有生命危险，必须马上住院。”
陈见抬头看向愕然回头的肖迟南，面色平和：“所以我奶奶去算了八字。我还没有出生，就已经是这个家庭不被祝福的灾星，她说是我把厄运带到了她的家庭。”
肖迟南难以置信。
这真的是她的奶奶吗？
“我小时候特别爱哭，每次奶奶就会心烦意乱，她总是恶狠狠地盯着我，然后你知道她骂着什么吗？”陈见的表情很淡，淡到肖迟南分辨不出她的情绪，“她说，哭哭哭，你日后哭的日子多着呢。”
作为安慰，陈见告诉他一个关于自己的秘密。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更是唯一一次，陈见提及了她的家庭。
“肖迟南，你知道我为什么叫陈见吗？”
“因为我奶奶说，我只配贱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