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鬼脸骷髅
申远弗施完针,揩了揩额头浸出的汗水,长吁出一口气。
总算是能撑过这一晚。
他解下腰间的酒葫芦,灌了两口沁凉的冷酒,冷酒入肠,将申远弗那一脸细密的褶子都冲开了些许,他舒服地扬了扬眉毛,甩着手就想离开。
在临出门前,他回头瞥了一眼在床榻旁坐着一动不动的澹台衍:“你不会要睡在这吧?”
面对申远弗的质问,澹台衍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答非所问道:“阿柠病势未解,让她一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申远弗啧了两声,倒也未再多说什么。
罢了罢了,左右师门也没什么“同门不得相恋”的臭规矩。
……
第二日一早,不待澹台衍派人去请那位神秘莫测的秦太夫人,她却自己主动登门了。
一身绛紫色交领罗绸兰衫,雪白的头发挽成端庄的圆髻,左右两侧各插有三支镶有红宝石的钿头金钗,鸽子蛋大小的翡翠簪在脑后正中,端的是雍容华贵。
尽管已显老态,眼尾爬满细密的皱纹,颧骨肌肉下垂,嘴角也隐隐有些松垮,但体态却完全不像这个年纪的老者,与崔老夫人相比,像是年轻了十几岁。
她捧着一个精雕细琢的楠木匣子,叩响了崔府大院的门。
在过去的六十余年中,这是她第一次出现在崔府的视线范围内。
门房小厮打着哈欠开了门,看穿着打扮当是城中显贵,但他在脑海中搜罗了一番,却又实在不知道来者是何方神圣,这个点登门拜访,也确实奇怪的很。
一时间,倒不知该如何是好。
秦太夫人看出了他的犹豫,体贴地笑了笑:“我不为难你,去叫崔善来,他认得我。”
小厮如梦初醒般一拍脑袋,对啊,他怎么忘了呢,这种棘手事该交给崔管家处理才是,遂忙不迭的跑进院内叫人。
秦太夫人也不急,悠闲地站在崔府大门前,打量着崔氏门前的匾额。
就是这样一方匾额,曾引得帝王忌惮,讳莫如深。
……
崔善得到消息时正在洗漱,听完小厮的描述后,一口盐水喷了出来,他顾不上擦拭,慌张地问道:“你确定她簪了六支嵌有红宝石的钿头金簪?”
小厮擦了把脸,懵懂地点了点头。
崔善顿时白了脸色,这位祖宗怎么来了?
顾不上整理衣衫,他边跑边提着鞋子,一溜烟跑到了大门口,喘着粗气道:“秦、秦太夫人,这个时辰,您、您怎么来了?”
“怎么?”秦太夫人扬了扬眉,“这崔府,我来不得?”
“这、这是哪里话,您快请进,快请进……”说罢,便要来搀秦太夫人的手,秦太夫人并未理会他的殷勤,单手拎起裙摆,径自走了进去。
崔家的狗,哪里配碰她的手?
崔善紧跟在后面,小心地旁敲侧击,想要知道这位祖宗的来意。
秦太夫人不语,只径自挑着路走,左弯右绕,竟是朝着顾北柠所在的院落。
崔善心中疑惑,却又不敢直接发问:“秦太夫人,您这是?”
被追了问了这许久,秦太夫人也有些许不耐烦,她干脆停下脚步:“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我今日费这顿功夫,是为了救崔氏一命,她若识相,便该好酒好茶地奉上。”
这一番话下来,听的崔善冷汗涔涔,这位祖宗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知分寸,他若一字不差地转达给崔老夫人,怕是能直接将人气得去见阎王。
秦太夫人下了逐客令,崔善也不敢再跟,只得快步向着榕苔院的方向走去。
……
秦太夫人进了崔府如入无人之境,一切都十分顺利,没成想在推门的时候,被鹿隐拦在了门外。
昨日那柄横在申远弗脖子前的利剑,此时此刻抵在了秦太夫人的脖子上。
“这见面礼可真够别致的。”
鹿隐不语,只沉默地将人拦在门外,感受不到丝毫活人的生气。
秦太夫人多看了他两眼,倒看出几分兴致,她勾了勾嘴角,冷笑道:“跟你师父一个德行。”
鹿隐那张始终不起波澜的脸终于出现了裂纹,他抬眸看向秦太夫人,狭长锋利的眸子中第一次出现了多余的情绪。
“你……”
“鹿隐,请人进来。”澹台衍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打断了鹿隐的问话,他反手收剑,重新回到了屋脊之上,半闭的眼睛似有不可察觉的跳动。
秦太夫人眯着眼睛看向屋脊之上不动如山的身影,心中感慨万千,疯子教出的依然是疯子。
她摇了摇头,推门进到了房内。
……
“秦太夫人,终于见面了。”
“六殿下错了,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秦太夫人面上浮现出一个神秘的微笑,令人捉摸不透。
她好似还想再说些什么,眼角的余光却捕捉到了床榻之上的顾北柠:“这就是那个孩子?真是可怜。”
她摸了摸顾北柠的头,眼中罕见地流露出几分怜惜。
“阿柠她,可严重?”
“将死之人,”秦太夫人顿了顿,“不过还有救。”
云旗站在一旁,几个大喘气,只觉心脏要经受不住这种折磨,这位秦太夫人说话,还真是一句比一句令人猜不透。
“你是要留下看,还是出去?”秦太夫人边探脉边问道。
澹台衍并未多想,眼下这种情况,他是绝不会放心将顾北柠单独交给秦太夫人了,他几乎不假思索便选择了留下。
倒是云旗,好似察觉到了什么,退出了房内,关紧房门,充当起了门神。
……
半柱香后,澹台衍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说不出话,他这才明白秦太夫人为何会问那个问题。
顾北柠上半身的衣衫半褪,昨日脖颈上的红疹竟然连缀成线,勾勒成了一个诡异的图案,在她左侧锁骨下方,一朵不知名的妖艳花朵绽放,细看之下,花蕊中间竟是一个阴森可怖的鬼脸骷髅。
摄人心魄的红色,在顾北柠白玉般的身子上蔓延雕刻,直至消失在尚未完全脱下的衣衫内。
妖冶诡异的红色与脆弱的纯白,矛盾的碰撞与交织。
澹台衍甚至能看到些许胸前圆润的弧度。
喉结滚了几滚,他知道自己应该避嫌,但视线却不受控地黏在她脆弱的锁骨之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太夫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打开了手中那个精雕细琢的楠木匣子。
匣子中是一块宛如冰雕一般的玉瓶,透过半透明的玉质,能隐约看清瓶中的内容,是一只通体血红的狰狞蛊虫。
秦太夫人拿着玉瓶靠近顾北柠,于瓶中的蛊虫像是受到召唤一样,躁动不安,疯狂地撞击着瓶壁。
锋利的匕首浅浅划开了顾北柠左侧锁骨下方脆弱的肌肤,鲜血蔓延,将花蕊中间的鬼脸骷髅晕染成骇人的血红色。
那只蛊虫爬出玉瓶,顺着那个浅浅的伤口,爬了进去,最终消失在顾北柠的身体中。
澹台衍目光一滞,心中暗叫不好,第一反应就是怀疑秦太夫人图谋不轨。
毕竟,他对这位神秘莫测的太夫人,实在是所知甚少。
“我若想要害她,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只要拖过今日,她必死无疑。”秦太夫人像是背后生了眼睛,轻而易举地看穿了澹台衍的心事。
她不慌不忙地做着什么,因是背对,所以看不清楚。
澹台衍绷紧的身子,便不由松了几分,无论如何,她是申远弗信任的人。
……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顾北柠身上妖冶诡异的图案开始逐渐消失,最终收束在那朵鬼脸骷髅做花蕊的不知名娇花之上。
“此花名为绿玉藤,盛开时如百鸟归巢。”秦太夫人慢悠悠地解释着,刺破了自己的食指指尖,将嫣红的鲜血涂抹在玉瓶瓶口,放到了伤口上。
不多时,一只肚皮圆滚滚的虫子从伤口处爬了出来,也不知吃了多少,肚皮都被撑得隐隐透明。
那只虫子好似被撑得走不动一样,一滚,便滚进了玉瓶之中。
秦太夫人晃了晃玉瓶,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她头也不回地将玉瓶递给澹台衍,吩咐道:“找你师父要方子熬药,用它做药引。”
澹台衍接过玉瓶,并未着急离开,而是观察了半晌顾北柠的脸色,眼见她眉头舒展,好似果真安稳了不少,这才顺从地去找申远弗。
在澹台衍离开后,秦太夫人翻开了顾北柠的眼睑,下眼睑处有一道明晰的红线。
据传,如果想要辨别自己是否中蛊,只需要在夜半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下眼睑即可,若有一道红色的竖线,则表明中了蛊。
依申远弗所言,是想请秦太夫人解蛊的,可在看到那条血色竖线后,她却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显而易见地放松了下来。
……
澹台衍没有在厢房找到申远弗,他想了想,转身去了后院的酿酒坊。
说是酿酒坊,其实也不过是单独圈出了一个院子,崔四少爷崔尔成曾有一段时间痴迷酿酒,整日在这个院子里钻研琢磨,不过三份热血散去,酿酒坊便也荒废了,成了崔府储存美酒的地方。
果不其然,澹台衍在那里发现了靠在酒缸上呼呼大睡的申远弗,一身酒气,像是刚从酒缸里捞上来的。
也不知喝了多少。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酣睡中的申远弗打了个激灵,迷蒙地睁开了眼睛,瞅了两眼混混沌沌的澹台衍,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当前的境况。
“不遵师道,欺师灭祖……”他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了几句,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揉着宿醉后胀痛的眼睛。
澹台衍没有理会他的不满,直接将那只玉瓶伸到他面前:“秦太夫人已经到了,她让我找你要一副方子,用这只蛊虫做药引。”
“方子?什么方子?我知道的方子那么多……”说到这,他像是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一般,一下站直了身子,原本迷蒙的眼睛也恢复了清醒,话音微微颤抖,“你刚刚说,秦太夫人?”
澹台衍点点头,不明白自家师父这是又搭错了哪根神经。
申远弗愣愣地站在原地,咽了两口口水,双眼发直,顿了几息,突然拔腿就跑,跑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招呼道:“药方我一会派人给你送过去。”
说完,便跑的不见人影了。
澹台衍无奈地摇摇头,心下对这位秦太夫人愈发好奇。
等他回到顾北柠的院子时,远远地便瞧见乌泱泱一群人挤满了院子,为首的,自然是面色不善的崔老夫人。
接到崔善的通报后,崔老夫人连早膳也顾不上吃,便兴师动众地赶了过来。
秦太夫人并未遮掩行踪,一位衣着华贵的老夫人清晨叩门,消息如风一般传遍了崔府上下,所以崔老夫人知道了,崔氏其余人便也知道了。
知道当年隐情的,明白这位不速之客才是崔家真正的当家人;不知道隐情的,则怀着看热闹的心思,一时间,竟都围了过来。
崔老夫人自然是想要破门而入、当面对峙,奈何鹿隐单人单剑守在门外,一身杀气,便唬住了崔氏上下人等。
在自家府上,被外人拦在门外,崔老夫人心中怒火愈盛,当家的崔夫人和少奶奶,一左一右扶住她,生怕这位老祖宗被气出个好歹。
澹台衍信步走到人群前,不动声色地扫视过众人,眼中的威压逼得人不由后退半步。
“大清早的,这是做什么?”
“姓秦的在屋内?”崔老夫人连体面也顾不上,出言可谓不逊。
澹台衍笑了笑,不以为忤:“太外祖母说谁?”
崔老夫人深呼吸一口气,身形微微晃动,眼中的愤恨似是可以灼伤人:“秦花娆。”
此话一出,院中之人面色各异,躲闪者有之,疑惑者有之,恐惧者有之。
澹台衍并不知秦太夫人闺名,但既是顾北柠的救命恩人,那他便不可能让崔氏轻易将人带走。
“秦太夫人是我请来为阿柠医治的大夫,太外祖母若有事想找她,不如等诊治结束之后,我自会代您传话。”
“医治?”崔老夫人面上浮现出几分不屑,“一个只知蛊惑人心的妖女,怎么懂得黄芪之术?怕是害人还来不及!”
澹台衍眉心一跳,脑海中闪现出刚刚那近乎诡异的一幕。
只是眼下这种关头,自然还是要站在申远弗和秦太夫人这边,只是不待他说些什么,房门却从内被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