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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螳螂捕蝉

“若是他杀,为何三名死者有三把凶器?凶手行凶之后,又为何不将凶器带走?弃置在现场,难道不怕办案人员通过凶器查到他身上吗?”顾北柠言之凿凿地反问道。

方文卓张了张嘴,却根本无从辩驳,脸色有些讪讪的,他甩了甩袖子,遮住了灰败的脸色,被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驳斥得下不来台,是他生平从未有过的难堪体验。

而顾北柠,显然并不懂得“点到为止”这个道理。

“再者,李知县惯用手为右手,若饮剑自刎,伤口位置和走向都没有问题;而另外两名死者,根据发现尸体时的身位推测,应是站着中刀,可若站着中刀,刀口不会是如此平直的走向,唯一的解释,是他们自己将刀捅入了心脏。”

院子中陷入了沉寂,所有人都陷入了她的推理分析中,沉浸在她建立的逻辑帝国,不敢开口多话。

确实,如果是自杀,很多问题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比如,为何没有存粮却还要张榜放粮,为何所有差役都被支离了县衙,为何县衙大门没有上锁,因为他们需要有人发现他们的尸体,需要在第一时间将死讯公之于众。

如果百姓发现死亡现场,是他们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步,那刺史方文卓突然到访桐庐县,又是为何?

这样想着,贺停云便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方文卓:“不知方刺史今日一行,所为何事?”

“咳,灾情未解,本官忧心各地民情,遂到辖下各府县走访,以期稳定民心。”方文卓的表情有些许不自然,说这话时,目光躲闪,不敢直视贺停云的眼睛。

他在说谎,贺停云做出了判断。

从他跟方文卓短暂的接触来看,这个人绝不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所谓走访巡视,不过是他遮掩真相的托词罢了。

他究竟在隐瞒什么?而桐庐县官员又为何集体自杀?此事跟那八百万两赈灾银又是否有关?

贺停云进入荆州境内不过一日,却已经隐隐窥见了荆州上空遮天蔽日的阴云,密不透风的阴云之下,究竟遮掩了怎样的罪恶?

而等到罪恶暴露于阳光之下的那一天,由生命和鲜血染就的真相,又该是何等惨烈沉重?

贺停云攥了攥拳,压下不停翻涌的情绪,他看向顾北柠,低声道:“时间不早了,先吃饭吧,吃完饭送你回家。”

这是顾北柠这几个月以来,吃到的第一顿正经饭,虽然与贺停云日常所用相比,算不上丰盛,但已然算是十分难得了。

席间,贺停云一直在暗中观察顾北柠的言行,却意外地发现这个身形瘦弱的小姑娘身上,有太多相互矛盾的疑团。

无论是她的字,还是她的勘验知识,亦或是她的逻辑思维能力,明显是受过良好的教导甚至是特别的训练,但此外,她又确实不通礼仪规矩,不懂该如何见礼,也不知该用什么态度对待上位者,显得莽撞而无知。

一个认得出京中名贵布料的人,却全然不知人际交往的法则,有意思。

饭后,贺停云安排人送顾北柠回家,但每个人都面露疑惧,显然不愿领这个差事,一个每天半夜对着棺中尸体交流的鬼婴,谁敢半夜送她回家。

无法,贺停云只得自己走这一趟。

月亮高高悬在天际,惨白的月光照亮了破损的石板路,路边有枯黄的苇草在风中摇荡。

“怎么办,他们好像都不喜欢你?”

顾北柠专注地走着路,闻言头也不抬地回答道:“刚好,我也不喜欢他们。”

这个回答并不在贺停云的预期之中,他不由有些晃神,落后了几步,从他的视角看过去,小姑娘背着笨重的木箱子,步伐却十分轻快,像是从深山密林走出的山野精灵,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这污浊的尘世。

他疾行几步追上去,问出了他思虑了一晚上的问题:“你的勘验知识,是跟谁学的?”

“自学的。”顾北柠依然在专注地走着路,对他的一切问题都浑然不在意。

“自学?怎么自学?每天去城隍庙研究尸体吗?”

“看书啊,《洗冤录》、《疑狱集》、《谳狱集》、《折狱龟鉴》、《内恕录》、《悬案集》……”

顾北柠所说之书,贺停云也曾有耳闻,都是记录历朝历代疑难案件之书,但此类书籍本就极难流通,寻常书坊根本不会刊印售卖,她从何处网罗这么多书?

“恐怕不只是看书吧?我看你检验手法十分老道,不亚于经验丰富的老刑名。”

“唔,那可能是我天赋异禀吧。”顾北柠弯了弯眼睛,举重若轻地把贺停云的试探挡了回去,“我到了,谢谢你的夸奖,明天见。”

说完,便开门进了院子。

贺停云被关在门外,思绪还在她最后一句话上打转,明天见?为何要明天见?尸体检验已经完成,他们并没有再见面的理由。

一头雾水的贺停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刺史方文卓为他准备的客栈中。

而与此同时,在浓郁夜色的掩护下,一只经过严格训练的信鸽扑腾着翅膀,飞出了桐庐县衙。

……

方文卓此时仍在桐庐县衙内并未离开,他坐在李知县平日办公的地方,就着烛光翻看着案上的公文,倒是显出了几分勤勉。

随行的师爷杜宾推门进来,低声道:“老爷,贺停云已经住进客栈了,您看,要不要……”

他边说,边做了个抹脖的动作。

“糊涂!”方文卓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敲打道,“那可是靖安侯之子,若死在荆州地界上,我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这位少卿大人,明显不是善茬,桐庐县官员死得蹊跷,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若被他顺着查出些什么,那可不止要掉脑袋。”杜宾显然是怕了,语气急促,面色也有些许涨红。

“这还用你说,”方文卓冷哼一声,将公文扔到桌上,“真到大难临头那一天,老爷我也是走在你前头,我都没怕,你慌什么,这件事还未到最糟糕的地步。”

杜宾眼睛亮了亮,忙不迭问道:“老爷,此话怎讲?”

“你瞧瞧这个,”方文卓将一封已经拆开的信札递给他,“东阳侯世子这一路,宴饮享乐,无一不应,沿路官员所送之礼,但凡他能看得上眼,照收不误,这副做派,可不像是要肃查贪腐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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