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击鼓鸣冤
当夜,在贺停云转身离开后,那扇紧闭的门扉,又被轻轻推了开来。
本应回家睡觉的顾北柠,偷偷溜出了院子,向着城北的城隍庙走去。
此时已是深夜,月朗星稀,街巷寂静无声,偶有零星灯火闪现,像是藏在夜色中的魑魅的眼睛。
顾北柠轻车熟路地走进了城隍庙,正中的大殿里还停着三具棺木,但棺材中却并没有尸体,只有吃剩的白色骨头,勉强拼成了人形。
大旱七月,饿死之人不在少数,但或于市集售卖,或于家中烹食果腹,能留有全尸入土为安之人,少之又少。
正对棺材的供案上,还有一尊残缺不全的城隍爷塑像。
先前堤坝决口,洪水冲毁了半座庙宇,倒塌的房梁砸毁了神像,当地百姓只略略修缮了屋脊,将此地作为出殡前暂时停灵的地方,并新建了城隍庙,至于这半尊破损的塑像,便一同被弃置在了这破庙之中,无人问津。
时日渐长,这里便成了人迹罕至的鬼庙。
顾北柠径直向里间走去,她敲了敲半掩的房门,脆生生地喊了句:“师父。”
一形容潦倒、衣衫褴褛的老者半坐起身,睡眼惺忪地打了个酒嗝,他半睁着眼瞅了瞅来人,嘟囔道:“大半夜不睡觉,往我这儿跑什么。”
“师父,”顾北柠好似并未听出话中的嫌弃,反倒自己拣了张椅子坐下,继续兴致盎然地说道,“我今日见到了燕京来的人,陆先生此行,看来很顺利。”
老者闻言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眼中恢复了几分清明:“可是大理寺少卿贺停云?”
“咦?您如何知道?”
“当今圣上宽仁,不仅体恤民情,也体恤官员,故而朝中庸臣累叠,官员冗余却无能,可用之人并不多,贺停云,是最合适的人选。”
说罢,他又细细讲了一番靖安侯在京中的重要地位,并借此,剖析了一番朝中的势力划分。
若有其他人在场,便会不难认出,这个一身酒气的老者,乃是整个桐庐县,甚至整座江陵城中都无人不知的酒疯子——申远弗。
此人一向行事疯癫、出言无状,甚至当街打过荆州刺史方文卓,但说来也怪,殴打刺史如此重的罪名,他却只在牢中关了两天便被放了出来,也不知是为何。
眼下,如果有人见到他侃侃而谈朝中形势,对官员派系、势力划分如数家珍,怕是会大惊失色,以为自己真的活见鬼了。
“听懂了吗?”申远弗随手抓起枕边的书卷,敲了敲顾北柠的额头。
顾北柠揉了揉被敲的地方,很快便泛起一片红晕,映在她瓷白色的肌肤上,愈发扎眼。
“啧,”申远弗拧紧眉,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喝多了,以致于没控制好力度,“越大越娇气。”
顾北柠也不介意,她掏出藏在怀中的油纸,递到申远弗面前:“师父,我给您带了点心。”
这是晚饭后,她从席上拿的。连吃带拿,显然有失礼数,但贺停云不介意,其余人也就不好说什么,任由她打包带走了两碟子点心。
“费这个劲做什么,我又不缺这一口吃的。”申远弗嘴上嫌弃,但心里却是十分欢喜的,这个徒弟没白疼,出去吃饭还知道惦记着师父。
他挑了块放进嘴里,强忍着不适咽进了肚子,什么垃圾手艺,真难吃。
顾北柠眨了眨眼睛,也拿了一块小口啃着,口感绵密,入口即化,甜度适中,不愧是刺史手下的厨子。
申远弗瞧着自家徒弟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心中不觉漫上几分心疼,小丫头根本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只是这样粗糙的糕点,她便觉得欣喜。
这样想着,他便不觉放缓了语气:“你可有想过知县三人为何自杀?”
顾北柠吃点心的动作顿住,表情有些许凝滞,她缓缓点了点头,语气艰涩:“大概猜到了一些。”
“那你可想好,是否要参与其中?”
房间内陷入了沉默,顾北柠一言不发,申远弗也没有出声打扰,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决定的份量。
“这是最好的机会,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总归是要回燕京的。”那双猫眼般沉静的眸子里染上了几分决绝,以及,与这个年纪毫不相称的悲悯。
“那就回去,燕京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申远弗挑挑眉,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好像天子脚下、一国之都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意把玩拿捏的玩物。
顾北柠也并未对他的反应表示惊讶,像是早已习惯了他居高临下、挥斥方遒的桀骜模样。
她知道申远弗身上藏着许多秘密,比如,明明学识渊博、见多识广,却偏要装疯卖傻、浪迹漂泊;再比如,荆州大旱七月,他一个居无定所的流民,却从不缺吃食,这也是顾北柠没被饿死的主要原因。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明明处江湖之远,却总能精准把控朝局,料定政令的走向。
只是他不说,顾北柠便不问,她只需知道,无论如何,师父都绝不会伤害她,那便足够了。
顾北柠回到了舅舅家,回到了她寄居的柴房,缩进铺在地上的被褥中,沉沉睡去。
……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一个身形瘦弱的女子,拖着一副竹篾编成的席子,来到了县衙门口,她深呼吸一口气,颤着手拿起了鼓槌,重重敲上了鸣冤鼓的鼓面。
沉闷的鼓声击散了夜晚残留的暗色,唤醒了仍陷在梦中的人们,昨夜住在县衙的方文卓被惊醒,阴沉着脸出现在了堂中,满脸被吵醒的不悦。
“去客栈,请贺少卿过来。”
等贺停云赶到县衙时,那名女子已经跪在了大堂之中,身边摆着那副竹席。
他略略扫了一眼,便猜到竹席之下,大概躺着一具尸体,脑海中闪过顾北柠昨晚的那句话:明天见。
难不成,她早已猜到今日会有第二起案子?
思绪百转千回,他强迫自己压下心中的疑惑,坐到了方文卓左前方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