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封山缉拿
顾北柠的身子确实太弱了些,纵然及时处理了伤口,却因此高烧不断,原本病态般苍白的小脸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却苍白开裂,愈发衬得羸弱不堪。
她仍陷在浑浑噩噩的梦中,纤细的长眉蹙起,大颗大颗的冷汗浸湿了鬓边的碎发,好似痛苦万分。
清梨不停地帮她换着帕子,却一点都没有见效。
白玉京赶过来时,贺停云已经到了,正在帘幔外跟星鸾问话。
“怎么回事?怎么一直退不下烧?”
“顾姑娘本就有不足之症,肩上的刀伤虽说不算太严重,但失血外加感染,对她的体质而言,已经算是极大的考验了。”
白玉京隔着半透的纱幔瞧了一眼,看不真切,只能看到床榻上一团小小的影子,他莫名想到稍早些时候,顾北柠那副脆弱易碎的模样。
揪心得紧。
“去请林太医。”
林太医同样是昭仁帝心疼外甥才派来随行的,年近花甲,即便是在人才辈出的太医院,也是备受尊崇的德高望重之辈,一向信奉黄老之学,极为注重养生,日入而息,日出则起。
星鸾委婉地劝道:“世子爷,林太医毕竟已经上了年纪,这个时辰,怕是不太合适。”
她一向性情稳重,处处以白玉京的利益声誉为先,相比起顾北柠的伤势,她更在乎此举会不会对白玉京名声有碍,毕竟是陛下钦赐的御医,一定程度上代表了陛下的脸面。
白玉京无所谓地摆摆手,面容冷凝:“人命关天,没什么不合适的,去请。”
当须发皆白的林渊林太医被带到顾北柠床榻之前时,已又过了两刻钟,他不仅注重养生,也十分注重礼数,非要整衣戴冠,衣衫齐整之后,才肯出门。
“老臣参见东阳……”边说,边长揖到底。
“林太医不必多礼,”白玉京急急打断了他,他一向不耐烦这些繁琐的礼仪,更别提是这样紧要的关头,“先去看病人。”
林渊近前,发现是一个面相不大的小姑娘,心中微异,面上却不露分毫,太医院的人最是明白不要多管闲事这个道理。
无论是后宫妃嫔还是勋侯贵戚,多少见不得光的事都有太医经手,若管不住自己的嘴,怕是早死八百回了。
他细细诊完脉,悬腕写下一张方子,递给早就守在一旁的星鸾,随后便出来跟两位复命。
“确实有几分凶险,高热不退,已伤及肺腑,我写了副方子,这剂药下去,应该能稳住病情,这几天要格外注意看护,不能吹风,切忌着凉。”
“多谢林太医,还烦请太医这几日多上心。”
“老臣分内之事,世子爷不必挂怀。”说罢,他拱手作揖,离开了顾北柠的房间。
此时,东方天空已隐隐放亮,浓至近墨的夜色散开,这无比漫长的一晚终于要结束了。
“世子爷,陈副将手下的人回来了。”
“让他到我房内等我。”
他又仔细叮嘱了清梨几句,这才跟贺停云一齐离开。
……
陈炙派回来的人名唤齐骥,是他麾下最得力的下属,算是陈炙一手培养的接班人。
“世子爷,贺少卿。”
“如何?可有什么发现?”
“两伙黑衣人逃出大牢后,一路向东北方向,径直赶到了八岭山,陈副将正带人蹲守,另外,我们瞧见了方刺史身边的师爷,杜宾。”
“果然是他,”白玉京压了压眉眼,眼底结满冰凌,宛如冰瀑寒潭,“可有查清第一伙黑衣人的身份?”
齐骥眼中闪过一丝犹疑,像是不确定是否该说出接下来这番话,他咬咬牙,硬着头皮道:“据属下观察,他们极大概率是八岭山逞凶的山匪。”
像是突然被按下了消音键,房间内安静得可怕,仿佛针落可闻。
白玉京几乎要被气笑,他磨了磨后槽牙,冰瀑寒潭化作滚滚岩浆:“怪不得这山匪怎么都剿不完,官匪勾结,为祸一方,这就是我天兖朝的循吏干臣!”
荆州刺史方文卓,在荆州任上已经六年,吏部考功司每年给出的评定都是上上,这样一个备受信赖推崇的能臣,却勾结匪患,为害乡里,无恶不作。
荆州如此,那其余州府呢?全国十道十三州,又有多少不得上达天听的龌龊事?朝中吏治又究竟腐坏到了何种地步?
触目惊心。
若不是陆闻道千里迢迢进京面圣,捅破了荆州这个烂摊子,他们这些安居燕京的上位者,还不知要到何时才能睁眼看看这个所谓的“太平盛世”。
是他们忘了,人民有多么易碎。
“世子爷,接下来要如何做?”
白玉京冷下眉眼,从怀中掏出一方鱼符并一道明黄诏书:“去调恒阳军,封山搜捕,缉拿刺史方文卓,查封荆州刺史府。”
齐骥愣了愣,双手接过鱼符诏书,心跳得厉害,陛下对东阳侯世子的信任,竟到了可以交付鱼符的地步。
天兖军制,堪合鱼符并皇帝诏令后,才可调兵遣将,全国十道,一地一符,各地驻兵军队数量不等,就山南东道而言,恒阳军驻扎于此,共计三万余众。
这相当于,白玉京已然手握山南东道军政大权。
此刻,他双手负于身后而立,那丝近乎残忍的天真退去,眉眼间写满了上位者的杀伐决断,恍惚间,贺停云好像看到了当年的清荣长公主。
惊才绝艳,意气风发,曾许人间第一流。
……
齐骥领命离开,当金乌破晓,独属于秋日的温和日光洒遍荆州大地的时候,恒阳军已经将八岭山团团围住,进山通道被封锁,连后山崖壁都有军士把守,真真是插翅难飞。
而在驿站中焦急等待杜宾归来的方文卓,没等到他的师爷,只等到了带兵缉拿他的齐骥。
方文卓两股战战,几乎要站立不稳,噩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终于变作了现实,大难临头的恐慌惧怕,竟隐隐被解脱的快感所压下。
他强迫自己站直身子,端起封疆大吏的架子,不允许自己流露出丝毫畏怯的情绪,怒斥道:“我乃一州刺史,朝中三品大员,没有圣旨,你们凭什么抓我?!”
齐骥扯了扯嘴角,浑不在意地笑了笑,笑意不及眼底:“这个问题,你留着去问世子爷吧。”
他挥挥手,立时有将士冲进来擒住方文卓。
官威赫赫的荆州刺史,被迫跪在地上,发丝散乱,狼狈又不堪,刺目的阳光涌进室内,晃得他睁不开眼,他垂下头,看到膝下那一团小小的影子,像是看到了他欲念横溢的一生。
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