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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清丈田亩

星鸾放轻脚步进了屋内,却发现房间内的气氛有些不对劲,沉默得近乎凝滞。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清梨一眼,似在询问状况。

清梨不着痕迹地摇摇头,用嘴型无声地说道:“吵架了。”

星鸾了然地点点头,放下托盘,和清梨一同站到了顾北柠的侧后方。

白玉京没好气地瞪了她俩一眼,嘀咕道:“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侍婢?”

星鸾眼观鼻鼻观心,恍若未闻,清梨却不肯惯他这个臭脾气。

“世子爷,尽心照顾顾姑娘,可是您当初的吩咐,您如今翻脸不认账,算是迁怒吧,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星鸾拽了拽清梨的衣袖,微蹙的眉间似有所不满,她低声轻斥道:“清梨,这是跟世子爷说话的态度吗?再说了,世子爷一向清明睿智,怎会像无知小人一般,动辄迁怒?”

说罢,她看向白玉京,笑容温婉得体:“世子爷,您说对吗?”

向来吃软不吃硬的世子爷,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薄薄的面皮上浮现出羞赧的绯色,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道:“还是我爹说得对,不要得罪女人。”

“世子爷,您说什么?”星鸾嘴角笑意未退,平静的眼神却造成了无形的威慑,似笑非笑,最是唬人。

“咳咳,我是说,上呈陛下的奏章就这样定了,毋需……”

“不行,”顾北柠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平静但不容置疑,“你那些所谓的主张,都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罢了,根本达不到税法改革的目的。”

“重新制定各地赋税征收标准,派户部官员驻扎税关,各地税关监督和户部监察官员不得连任,凡此种种,还不够吗?”

“不够,你的主张都只是从执行监督方面提出的,根本没有触及税法的根本。”

“那如何才算触及根本,像你说的那样,重新丈量清算天下田亩吗?”

“没错,世族豪强兼并土地无数,仅寿恩伯府,名下土地就不少于两千亩,百姓的土地被以种种名义侵占,却还要按照鱼鳞册缴纳田亩税,这才是税收腐败的根本。”

说来说去,又绕了回来。

贺停云叹了口气,揉了揉酸涩的眉心,尽可能放缓语气劝说道:“你说的这些我们又何尝不知,只是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若拿世族豪强开刀,势必步履维艰,按照玉京的意思徐缓图之,岂不更好?”

“你们所说的徐缓图之,要多久?三年?五年?十年?天兖王朝国祚绵长,世代永昌,可百姓等不得。”

顾北柠起身走到窗前,从驿站二楼的角度,能远瞰半座江陵城,不过一层楼的高度,便和陋瓦茅蓬的乌衣窄巷拉开了距离。

更遑论燕京城中高耸的汉白玉台阶。

高居于云端之上的掌权者,纵然心生怜悯,也不可能与民生疾苦全然共情。

这世上的苦难和不幸,本就存在巨大的割裂感,嫉恶如仇如白玉京跟贺停云这般,也无法想象所谓民生多艰,究竟多到何种地步。

他们永远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为了三文钱杀人,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能够忍受一个月不洗澡,他们眼中习以为常的一切,却是无数人可望不可及的空中楼阁。

“世子爷,贺少卿,若非陆先生不远千里进京,你们可有想过江陵会到何种境地?江陵百姓因你们而得救,江陵之外呢?全国十道十三州,又有多少起人间惨剧在上演?”

“百姓们苦了太久、煎熬了太久,那根绷紧的弓弦随时都有可能断裂,他们没有时间等你们权衡利弊、徐缓图之,重新丈量天下田亩,将土地归还于民,是唯一可行之法。”

房间内再次陷入了难言的沉默。

如果贺停云并非出身靖安侯府,如果白玉京不是清荣长公主的儿子,那他们绝对会具本上奏、义无反顾。

但出身不仅仅是助力和底气,也会是枷锁和负累。

他们的主张,势必会被视作靖安侯和清荣长公主的主张。

如果昭仁帝不肯同意,那就是为家族招惹祸端;如果昭仁帝首肯,以这二位的威望地位,攀附者声援,敌对者阻挠,势必会演化成一场腥风血雨的政治斗争。

所有的利害关系都已分明,只看他们要如何取舍。

……

金陵城内秦淮河上一艘画舫内,澹台衍正与一白发老者执棋对弈。

“裴夙先生,请。”

被唤作裴夙的老者落下一子,眉间皱起深深的川壑,看起来疑虑重重:“重新丈量天下田亩,便是你的对策?”

澹台衍拣起一颗棋子,凝神思量着棋局,勉强分出两分心神在裴夙的问话上:“不知先生有何指教?”

“祖宗之法不可废,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微蹙的眉头舒展,澹台衍落下一子,微挑眉稍:“相比之下,我更认同王文公的说法,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我知你有鸿鹄之志,所图甚远,但孟子曾言,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你拿豪强世族、皇亲国戚开刀,岂不是自寻死路?”

“清巨室,可利天下庶民。”

裴夙落子的动作一顿,他心情复杂地看向澹台衍,忧心忡忡,但又确实钦佩他的抉择:“你可想好?”

“虽千万人,吾往矣,先生当知我志。”

“罢了,我早知拦不住你,”裴夙从袍袖中掏出一份名单递予他,“这份名单上是裴氏一族在燕京的故旧,想必能帮到你一二。”

澹台衍接过名单,略略看了一眼,意外地看到了几个本不应出现在上面的名字,他微微勾唇:“多谢先生大义。”

裴夙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在意:“对了,师兄昨日来信,说他已离开荆州,不日将抵达金陵,这些年,你们师徒二人聚少离多……”

裴夙还在说着什么,澹台衍却难得地走了神。

他原以为师父不愿定居金陵,是因为他生性淡泊洒脱,不喜金陵奢靡繁华。

可他最近得知,这十余年来,他的师父,一直陪在另外一个徒弟身边。

还真是,偏心得很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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