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糯米凉糕
今日早朝,昭仁帝收到了不少于二十封弹劾崔知宜的折子。
明面上是弹劾崔知宜德行不修,但其实都在拐着弯敲打昭仁帝,提醒他不要忘记崔氏之祸,不要忘记先帝临终前的旨意。
一整个早朝,听御史台和六科给事中从夏桀商纣念叨到安史之乱,吵得他头疼。
但由于天兖以武建国的特殊性,他又不得不对文臣言官百般容忍。
前朝末年,诸侯割据混战。天下四分五裂,战争频仍,民不聊生。
天兖王朝的开国皇帝澹台屠,出身草莽,揭竿而起,一步一步打下了整个天下,结束诸侯割据征伐之乱象,建立一统国家,国号天兖。
但问题在于,象征着天子君权神授的九鼎,在混战中遗失。
夏朝初年,夏王大禹将天下划分为九州,令九州各自上贡青铜,以青铜铸造九鼎,并将九州大地的名山大川、奇珍异兽镌刻于鼎身。
从此,九鼎便成为了大一统王权的象征。
《史记·封禅书》有言:“遭圣则兴,鼎迁于夏商。周德衰,宋之社亡,鼎乃沦没,伏而不见。”
自此,九鼎,被与社稷兴衰相挂钩。
人们普遍以为,只有可以缔造太平盛世的中兴之主,才能得到九鼎的认可。
而若君主昏庸,王道没落,九鼎则会像周显王时期,没于泗水之下。
澹台一族虽建立了大一统王朝,但九鼎的缺失,却使其显得德不配位。
在前朝遗老,和讲究正统传承的儒林士子心中,澹台一族终究不是天命所归。
太祖皇帝澹台屠的临终旨意,奠定了天兖朝重文抑武的倾向。
太宗皇帝一朝,虽南征北战不断,但对文臣的尊崇却始终与日俱增。
直至昭仁帝一朝,重文抑武的风气被推至了巅峰。
所以言官的笔,万万得罪不起。
昭仁帝做了这么多年皇帝,日日在后宫前朝的勾心斗角中打转,按理说修身养性的功夫应该极好才是。
但今日朝上,听言官们将崔氏和崔知宜鞭笞得体无完肤,他心中突然莫名烦躁,这金台御幄,他是一刻都坐不下去。
于是,当御史中丞捋着胡子引经据典,提醒昭仁帝提防姻亲之祸时,孟祀礼扬了扬手中的拂尘,第一次没规矩地打断了大臣的话,以陛下身子不适为由,宣布退朝。
若换做平时,昭仁帝也算是深入贯彻了“忠言逆耳利于行”的道理,但这一次,他却一反常态地流露出了些许叛逆的小儿心性。
言官越是上书反对,他越是铁了心想将崔知宜复位。
出了垂拱殿,昭仁帝的步子明显比往常更加急促,他板着脸,面若冰霜,大踏步往文徳殿走去。
孟祀礼迈着小碎步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出。
越是脾气好的人,一旦动怒,越是吓人。
“孟祀礼。”
“奴才在。”
“今日朝上一事,你如何看?”
孟祀礼闻言,身子不觉放得更低了些,赔笑道:“奴才惶恐,早朝所议,兹事体大,奴才怎么会懂得这些。”
昭仁帝偏头扫了他一眼,冷声道:“让你说你就说。”
“这……”孟祀礼犹豫再三,斟酌道,“奴才只是觉得,朝中能人辈出,消息也灵通,不过仅仅隔了一夜,便写好了这么多折子,这要换做奴才,莫说一晚,怕是半月也写不出。”
昭仁帝停下脚步,回身看了他一眼,目光深邃,令人捉摸不透。
孟祀礼抬起头,迎着昭仁帝的目光笑了笑,憨直又老实。
待进了文徳殿,孟祀礼服侍着昭仁帝脱下朝服,换上了出宫所穿的常服。
在整理腰带的时候,昭仁帝突然问了一句:“孟祀礼,你可知罪?”
此话一出,孟祀礼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前额贴着地砖,诚惶诚恐道:“陛下恕罪,乞请陛下告知,奴才错在何处?”
“你身为大内总管,就是这样替朕管理宫禁的?朕前脚进冷宫,言官们后脚便接到了消息。”
“如此规模的集体上奏,明显是事先安排好的,偌大的皇宫,竟成为了四面漏风的筛子!”
“陛下息怒,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孟祀礼一下接一下磕着头,额头撞在地砖上,很快泛起一团红肿。
“行了,起来吧,朕给你两天时间,把这件事给朕一五一十查清楚。”
“是,奴才遵命。”
……
御撵出了宣德门,沿街行至东阳侯府,早已接到旨意的东阳侯白子檀和清荣长公主,正在门外恭候。
“天凉,何必在门外吹风。”
“陛下仁德,但该有的规矩不能破。”
清荣长公主,是举国上下唯一一个,特例恩旨面圣不必下跪的人。
“我亲自下厨做了陛下爱吃的糯米凉糕,陛下尝尝?”
“长姐甚少下厨,朕今日倒是有口福了。”
苍翠的荷叶状翡翠高脚碟内,摆着雪白的糯米凉糕,颜色虽算赏心悦目,只是这形状着实无法恭维。
歪七扭八,夹在其内的果脯也分布不均,这样的糕点端至御前,是要被拖下去打板子的。
昭仁帝倒也不介意,拿了一块细细咀嚼,笑道:“朕幼时贪甜,最喜食糯米凉糕,只可惜糯米不好克化,母后不许我多食,长姐便偷偷到小厨房做给我吃。”
“这些年来,长姐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委屈驸马了。”
清荣长公主夹了一块糯米凉糕递给白子檀,唇角含笑:“驸马,觉得委屈吗?”
白子檀捏着凉糕,明显感到心跳停了一瞬,陛下这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吗?
“公主说哪里话,能迎娶公主,子檀三生有幸,庖厨脏乱,子檀也不舍得公主辛苦。”
他吃下那块凉糕,起身拱手道:“陛下此番出宫,想比与公主有要事相商,臣就不多打扰了,先行告退。”
白子檀的身影消失在廊亭尽头,昭仁帝收回视线,不无感慨道:“长姐调教有方。”
清荣长公主微微勾了勾唇角,意味不明:“夫妻之间究竟感情如何,外人是瞧不出的。”
昭仁帝闻言,眉间染上两分落寞,清荣长公主的话,让他不自觉联想到崔知宜。
他们之间,又何尝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