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以父之名
自那晚秦淮河画舫接风成了浮尸惊变后,临渔在榻上躺了一天一夜,连药剂都吃了三副。
在等待云旗通知临渔的过程中,澹台衍安排人置了早膳。
除了白玉京食欲不振,勉强喝了两口清粥外,其余人都用了不少,毕竟折腾了小半夜,说不疲乏是假的。
早膳后,闻溪端上来一碗汤药,仅仅闻着药味,都让人下意识肠胃翻卷,想将刚刚吃下去的饭食统统吐出来。
太苦了。
像是熬了一锅黄连,熬至药汁浓稠,再加入苦胆。
顾北柠捏着鼻子嗡声道:“既明师兄,你生病了吗?莫非前夜受了凉?”
澹台衍勾了勾嘴角,笑意温和:“不是给我喝的,是给你的。”
一口水呛在了嗓子眼儿,顾北柠猛地咳嗽起来。
当那碗苦得惨绝人寰的汤药摆在她面前时,她蓦地想起澹台衍昨日的一番话:
“我既担了师兄之名,自然要尽师兄之责,师父不在的日子里,我自会尽心照顾。”
好一个尽心照顾……
顾北柠勉强笑了笑,皱着脸将那碗药灌下去,随后一口气吃了半碟子蜜饯。
真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好师兄!
……
等到临渔赶来后,算上闻溪在内,一屋子六个人,三个人面色惨白。
临渔、白玉京、顾北柠,一个比一个虚弱颓废。
“主子,您找我。”
“北柠找你。”
临渔呼吸一滞,又想起那晚的“松鼠桂鱼”,好容易平复的肠胃再次蠢蠢欲动。
他敷衍地笑了笑,勉强道:“不知顾姑娘有何吩咐?”
“如果我想易容成另外一个人的样子,容貌和身形都要改变,你能做到吗?”
临渔仔细观察了一下顾北柠的样貌,头骨小巧,五官舒展柔和,不具备攻击性,身形细弱,骨架纤纤。
不得不说,是易容的好材料。
“顾姑娘想易容成谁?”
“孟汀兰,也就是绛云轩最新的绛云仙子。”
“这个不难,只需要……”
“不行。”澹台衍态度强势地打断了临渔的话,板起的面孔中透露着隐约的怒气。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想利用孟汀兰和死者之间的特殊关系,来试探杜闵笙,这样太危险了,我不允许。”
“可这是最便捷的法子,不仅可以试探杜闵笙,还可以一石二鸟摸一摸扶苇的底细,而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够了,我说不准就不准。”
“六殿下,我虽叫您一声师兄,但您并没有权力要求我做或者不做什么,除了我自己,没有人可以强迫我,也无人可以阻止我。”
“可那是绛云轩,你到底清不清楚绛云轩是什么地方?一旦杜闵笙行为失控,谁来保障你的安全?!”
“六殿下,您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成为一名仵作,对吗?”
澹台衍攥住桌角的手不断收紧,手背爆起青筋,他没想到顾北柠会主动提及这件事。
天兖王朝,从未有女子入朝为官的先例。
仵作,又称行人,不在朝廷编制之列,多为地位低下的贱民担任,大抵是敛尸送葬、卖棺鬻碑的人家。
其子孙后代禁止参加科举入仕,故而多为人所不齿。
但也多亏了仵作一职地位的低下,这才为顾北柠接触谳狱刑名之事提供了可能。
而至于她为何要选择这条路……
景运末年那起震惊朝野的巫蛊案,其经办人乃时任大理寺卿——顾淮邦。
顾淮邦,位列九卿,主管谳狱,经办案件无数,首正尸体检验之风,所着《禁暴洗冤录》被各府县仵作奉为勘验宝典。
巫蛊案发后,顾淮邦被以党附之名乱刀砍死,行刑时长近一个时辰。
至死,不肯认罪。
为以正视听、杀一儆百,顾淮邦死后被沉尸江底,连座正儿八经的坟墓都没有。
天地间,徒留一座衣冠冢。
“师父离开荆州前,曾对我千叮万嘱,不要被父辈的情感和责任所束缚……”
“父亲出事时,母亲正在老家南阳郡安胎,她给我取名北柠,便是希望远在燕京的父亲可以安宁喜乐,可最后却只等来一纸死讯,连尸骨都未曾见到。”
“我的母亲,是这世上最坚韧顽强的女子,她撑着一口气一直熬到生产之日,却因难产大出血而亡,她至死,都不肯瞑目。”
“我从未见过我的父母,与他们唯一的联结只有母亲留给我的那封信,可我身上流着他们的血,我的名字寄予着母亲对父亲最深切的祝福。”
“避不开的……父亲的志向和冤屈,母亲的执念和怨愤,我既选择了这条路,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在最终目的达成之前,我惜命得很。”
“六殿下,还请你,信我一次。”
捏住桌角的手慢慢松开,顾北柠是为了父亲的冤屈,澹台衍是为了崔氏一族背负的罪孽。
在生死之间,他们早已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罢了。
“这件事,便依你。”
临渔在一旁惊愕地张大了嘴,他还从未目睹过有人敢与六殿下叫板,且大获全胜。
这琅嬛苑的天,怕是要变了。
……
月上栏杆时分,顾北柠被完全易容成了孟汀兰的样子,若是朝夕相对的枕边人,或许会察觉出几分异样。
但得益于孟汀兰昨夜才堪堪在众人面前第一次露面,对绛云轩的客人而言,她还是个生面孔。
倒不必担心露馅儿一说。
不仅仅是顾北柠,在澹台衍的坚决要求下,一名会武的侍女被易容成了孟汀兰贴身丫鬟的模样。
顾北柠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努力适应这个全新的身份。
星鸾掀开帘幔走进内室,温声道;“顾姑娘,六殿下令人送了些东西过来。”
攒金丝海兽葡萄纹缎盒中,放着好几件精巧的首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