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自投罗网
只身赴险是真的,以命相赌是假的。
任何一个布局之人,无论是谋士还是上位者,都不可能让自己陷入退无可退的绝境。
永远留有后路,是最基本的权谋之道。
以命相赌乃大忌,太过愚蠢,非智者所为。
除此之外,还要谨慎提防自视甚高,低估对手。
澹台衍避开了这两个忌讳,可金蕊,却不见得。
只差临门一脚的人,往往容易得意忘形,与成功失之交臂。
……
澹台衍进了望江楼,径直挑了二楼雅间他常坐的位子,临窗远眺,可以看见碧波荡漾的秦淮河。
那日的松鼠桂鱼,便是在这儿吃的。
金蕊端着托盘走进来,规规矩矩地沏了壶茶,她态度恭敬地将茶奉到澹台衍面前,一如之前。
澹台衍没有接过茶杯,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碧绿的茶汤,意味不明。
“事已至此,又何必继续演戏?”
金蕊笑了笑,眉头微微挑动,她将茶盏放到桌上,坐到了澹台衍对面的位子。
“六殿下智计无双,我早就料到会有身份败露这一天。”
澹台衍右手抵在脸侧,半撑着身子,百无聊赖地看向秦淮河上的乌篷船,一言不发。
夕阳西下,金乌西坠,恰恰落入乌篷船之后,苍茫的天际被余晖染就,水天一片,恢弘又磅礴。
小小的乌篷船,质朴无华,甚至显得简陋潦草,却偏偏与壮丽的落日相得益彰。
这样好的景色,该带小师妹一起来看一看。
这个想法蓦地浮现在脑海中,没有任何铺垫,突兀地令澹台衍有些不知所措。
他望着不断下沉的落日,思绪不受控地飘远。
……
目前的局势,脱离了金蕊的预期。
她原以为澹台衍会恼羞成怒,被一直备受信任的身边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这种事情若换作任何人,大概都会怒火中烧。
更遑论最擅玩弄人心的澹台衍。
她做好了准备迎接他的质问和怒火,甚至是他的崩溃和绝望,但他却一如既往的平静。
平静到令她想亲手撕碎那张面具。
“六殿下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澹台衍晃过神,视线从窗外收回,一脸认真地问道:“确实有,不知我该称呼你为金蕊,还是扶苇?”
“殿下还是叫我金蕊吧,已经习惯了。”
“确实,习惯不好改。”
澹台衍象征性地敷衍了一句,便又重新看向窗外,不再多言。
好像金蕊身上,并没有什么能够引起他半分兴趣的秘密。
这种被从头冷落到尾的感觉,几乎彻底激怒了金蕊。
就像你费尽心思、花费无数努力,用尽一切精力敷演了一出异彩纷呈的大戏,想要得到台下看客的叫好喝彩,甚至是打赏。
但他却只是躺在台下睡觉,连看都不稀得看一眼。
这让她觉得无比受挫,又无比懊恼,这也使得她比先前任何一个时刻,都迫不及待地想要扳回一局。
她不能任由澹台衍掌控局势。
“六殿下今日派人劫了江南织造局的车队,可有发现异常?”
“姑娘说笑了,我只是一个仰人鼻息的皇子罢了,连皇城都回不去,哪有本事劫江南织造局的车队。”
金蕊冷笑一声,目露不屑:“六殿下现在嘴硬无妨,希望届时生死一线,也能如此按兵不动。”
“生死一线?此处一无刀兵,二无埋伏,你打算如何取我项上人头?”
“我如何打算不重要,只是生死存亡之际,恐怕六殿下便再也无法隐藏实力了。”
“韬光养晦了这么多年,一朝败露,应该很怄气吧?六殿下,恕我直言,你今日不该来自寻死路。”
金蕊所言,恰恰切中了澹台衍的软肋。
这本来该是致命的威胁,但澹台衍却走神了。
瞧着外面的天色,应是申时末了。
从望江楼回琅嬛苑需要小半个时辰,最好能在两刻钟内动身,这样就可以在晚膳吃到松鼠桂鱼。
他不耐地敲了敲桌子,语气淡漠:“你想做什么大可直接动手,废话越多,只会越暴露你的弱点。”
“这个道理我早就教过你了,你改不了称呼我六殿下的习惯,却记不住我教给你的处世之道。”
“金蕊,你太急于求成了。”
澹台衍眼低浮现出淡淡的惋惜,而那抹惋惜,则成为了扎进金蕊心中的最后一根尖刺。
“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你自找的!”
她冷下脸,敏捷地退到房门之外,手指结环含在嘴中,吹了一个长长的口哨。
在她原本的计划中,望江楼斜对侧的悦禧斋,连同秦淮河上的乌篷船,以及码头上的沙包背后,应该一同万箭齐发。
届时,澹台衍便会身陷险境,他身边隐在暗处的暗卫便不得不现身救驾。
即便他没有死于箭雨之中,也会被迫暴露自己的力量,从而招致燕京的防备和打压。
到时候,金蕊只需要坐山观虎斗,暗中挑拨离间,任由澹台皇室为夺嫡一事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
然后因势利导,利用党争阻碍国事,祸乱朝纲。
她自认这一系列谋划精妙无双,但万万没想到这个行动从一开始就落了空。
没有羽箭,一支也没有。
乌篷船中流出鲜红的血水,落入河中,与夕阳瑰丽的倒影融为一体,瞧不出半分端倪。
金蕊隐在门后,面色惨白。
不可能,今日参与行动的,乃扶氏一族这么多年来招募培养的手下精锐,怎么可能如此悄无声息地全军覆没。
……
悦禧斋内,弓箭手手执弓箭而立,弓弦已然拉满,却只得屏气凝神一动不动,大气不敢出。
锋利无双的丝线绕过了每一个人的脖子,稍有不慎,便会皮开肉绽。
而若手持丝线之人不断发力,便可以绞下所有人的脑袋。
……
行动失败已成定局,金蕊再不甘也不得不承认事实。
但若无法按原计划搅弄风云,那不如干脆杀了澹台衍了事。
毕竟澹台一族,本就死有余辜。
她回到房间内,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刀刃泛着森森寒光,令人触目惊心。
“六殿下,我依稀记得,你并不会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