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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借力打力

多亏了这几十年混迹官场,磨练了一副强自忍耐的好心性,杜嵩才能勉强控制住自己,没把手中那杯茶砸到顾北柠脸上。

她怎么敢?!

怎么敢拿杜闵笙的生死开玩笑,怎么敢如此愚弄他?

胸膛起伏不定,他甚至能听到怒气在肺腑间挤压穿梭的声音,像是破旧的拉风箱。

“六殿下如果不会教导身边的人,微臣愿代殿下效劳。”

他刻意直接忽略了顾北柠,想借此展示自己的容人之量,不与她计较。

但顾北柠,偏偏要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

她瞪大了眼睛,故作惊讶:“杜统领不会以为我在开玩笑吧?您若不信,自可去应天府大牢看一看。”

“听说杜公子吞食了大量阿芙蓉制成的烟膏,死前极其痛苦,青筋暴起、眼球突出,至死不得瞑目。”

“也算是恶有恶报。”

顾北柠脸上的表情太过信誓旦旦,言之凿凿,令人不敢不相信。

最关键的是,这个谎言太过不堪一击,他只需要到应天府衙看一眼,就能将其轻松戳破。

她没有理由撒这个谎。

但他同样不敢相信,施闾竟敢私自处死他的儿子,并且隐瞒杜闵笙的死讯。

什么吞食烟膏自杀,明显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障眼法罢了。

这件事处处透着古怪,而这种古怪气氛营造出强烈的不安,直至将他吞没。

他嗅到了阴谋的味道,若无事先筹谋,若无人承诺托底,施闾断不敢如此行事。

风雨欲来,而他立于天地之间,寻不到一处遮风避雨的茅亭。

丧子之痛,连同于黑暗中踽踽独行的惶恐不安,几乎要将他击垮,他能察觉到步步紧逼的危险,但他不知道那支暗箭射来的方向。

风声鹤唳。

杜嵩坐在那儿,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顾北柠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想要判断在他心中,丧子之痛和施闾的背刺,哪个对他伤害更大。

对杜嵩而言,他可以决定是否将杜闵笙这个儿子丢在牢中弃之不顾,但他不允许旁人擅自动杜闵笙一根汗毛。

那是对杜家百年皇商所积攒的威严的践踏,是对他所掌权势的无视和轻蔑。

杜嵩闭了闭眼,心底一片荒凉。

“六殿下,”他睁开眼,恨意和恶毒在猩红的眼底蔓延,“犬子之死,可与你有关?”

“我若说没有,杜统领信吗?”

他不信。

可事到如今,他只能装作信的样子。

澹台衍令他感到恐惧,恐惧到生不出半分反抗的心思,只能任其鱼肉。

就像是发疯失控的野马撞上来的瞬间,巨大的恐惧会令人大脑一片空白,失去对身体的掌控权,只能任由马蹄践踏。

这就是杜嵩此刻的心理。

然而,顾北柠却偏要落井下石,在他伤口上继续撒盐。

“依我看,杜统领大可不用如此悲痛,杜公子的死,可是解了杜家的燃眉之急。”

“你什么意思?”杜嵩冷眼看向她,目露警惕。

“杜闵笙一死,便彻底斩断了杜家和阿芙蓉的关联,杜家抄家灭族之祸,就此可解。”

杜嵩的脸色仍然很难看,阿芙蓉一事尚未彻底暴露,抄家灭族之祸更是远在天边,顾北柠的话,并不能给他半分安慰。

顾北柠轻轻叹了口气,对杜嵩的反应有些失望。

他显然还没有理清现状。

“六殿下,看来杜统领尚不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

“丧子之痛,一时难以自抑,也是人之常情。”

“话虽如此,但时机转瞬即逝,一旦错过,通天之梯便会成为鬼门关,为时晚矣。”

杜嵩愣愣地听着,从他们的对话中勉强拉回了些许神智。

没错,他的儿子已经死了,事成定局,无法挽回,但若能利用他的死将杜家送上更高的位置,那便是死得其所。

他颤巍巍地站起身,恭敬地施了一礼:“六殿下,这位姑娘,还请明示。”

还不错,虽然蠢,但还算得上识时务。

澹台衍一脸兴致缺缺的样子,顾北柠看了他一眼,识趣地接过话头。

“杜闵笙的死讯至今尚未透出,你当明白施闾的立场。”

杜嵩阴沉下脸,目光狠戾:“想踩着杜家当垫脚石,也不怕硌着他的脚。”

“那你可知施闾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

“阿芙蓉一事事关重大,稍有不慎就会搅乱整个江南官场,他必不敢擅自做主。”

“那他若将事件的处置权移交给陛下呢?”

杜嵩被这句话震住,他细想此举背后的逻辑,这确实是施闾甩掉这个烫手山芋的最好方法。

但如此一来,杜家的处境便万分尴尬,若施闾在奏章中提及了杜闵笙吸食阿芙蓉一事,那杜家便不可能脱清干系。

好一个施闾!

顾北柠一眼便看穿了他在想什么,丧子之痛已被抛之脑后,如何利用杜闵笙的死榨取最大利益,才是要紧事。

“杜统领不必担心,施闾奏章上并没有提及杜闵笙的名字,杜家,依然清清白白。”

杜嵩闻言松了口气,但很快他便意识到这件事中存在一个千载难逢的绝佳契机。

心跳不由加快,他仿佛已经窥见了鲜花着锦的未来。

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喜悦冲淡了丧子之痛带来的悲怆,他看到了权势在向他招手,触手可及。

澹台衍从袖中拿出一份名单,是万俟查到的与阿芙蓉有所牵扯的权贵。

“杜统领应当知道该如何做。”

杜嵩接过名单,一行行看下去,越看越心惊,越看越欣喜若狂。

这份名单的分量之重,足以震惊朝野上下。

他只需要上一封奏章,便可以成为“清剿阿芙蓉”的大功臣。

而江南官场一旦陷入动荡,他便可以趁机揽权敛财,换自己人上位,成为盘踞于苏扬二州说一不二的地头蛇。

真是天大的诱惑。

杜嵩眼中冒出狂热的光,被权势和野心裹挟的人,与失控的疯马无异,稍有不慎,便会跌入万丈悬崖。

澹台衍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的讽刺和算计。

应天府尹虽为三品,但手中却无甚实权,若让施闾出头对抗整个江南官场,只会落个身首异处、一败涂地的局面。

但杜嵩不同,江南织造局统领,百年皇商,最适合充当马前卒,借力打力。

施闾是第一步,作为铺垫,引诱杜嵩上钩;

杜嵩是第二步,挤破江南官场这个疖子,清除余毒,为澹台衍整顿江南官场打前锋。

至于杜嵩会落得何种下场,澹台衍并不在意,一枚棋子罢了,何人会在意棋子的生死?

杜嵩神情恍惚地离开了皇子府,一坐进轿子,便吐出了一大口淤血。

大悲大喜,他的身子骨实在经受不住。

而在杜嵩离开后,顾北柠落下了最后一颗棋子。

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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