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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活着

隔壁床的家属正在给病人处理排泄物,擦洗,更换新的垫布,病房内空气似乎又更浑浊一些。

向俊成站在外公身旁,假装随意翻阅,将病历打开,看见夹在里面的确诊书,结肠癌,手术切除,腹部造口……

白崇文睁开眼睛,告诉他:“外公肛门被切没了,现在想吃东西也怕麻烦。”手指掀开被子敞开一点点,腹部再造的一个口子出现在向俊成眼前,当然他还不是很明白这干嘛用,造口造口,他不知道这是人为造出来的肛门,原来的肛门切没了。

不过,“癌”这个字眼,令他想起了早已过世的母亲白丽华,不知道和外公的病有哪些区别。

“来,吃一点,爸,吃了康复才会好得快,你看你一天比一天一个气色,前两天我跟金华开视频看你,都没现在好呢。”向伟全鼓励道。

白崇文还是努力吃了一点,在女婿面前,也想表现得坚强积极一点。少食多餐,用吸管喝了一点水,向伟全弯下身将病床摇平,让其休息。护士不时来更换水,突然床头的小喇叭响起:“白崇文的家属,白崇文的家属,请到护士站一下。”

向伟全提着床头柜的资料袋走出病房,直奔护士站,经询问之后,才知道该缴费了。回到病房嘱咐向俊成看好外公,带着住院号下楼,从口袋里拿出银行卡,排好队,刷了三万,不知道这点钱能坚持几天。

岳母坐在床边,左右端详着站在一旁的向俊成:“越来越像你妈,眼角,看侧脸,就跟你你妈一个脸型。”

向俊成没想到外婆会问他这样的问题:“俊成,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爸还是那么固执,一点动静没有,不肯给你找个后妈心疼心疼你。”这事,向俊成不知如何作答只能笑笑敷衍过去。

外婆打开手机,翻开一段旧视频,是当年向伟全和白丽华的婚礼现场,向伟全在婚礼中发誓:“我今生选择你了,无论以后怎么样,这份初衷不变……”

这段视频向俊成平时偶尔会看,办婚礼的时候,他已经在母亲子宫里几个月了,母亲的笑中带泪,她如愿了。母亲旧手机里的视频,都被他搬到电脑里。外婆继续唠叨:“你爸啊,还想不通,这么些年了,你妈在天之灵,也希望有个女人来照顾你的……”话音未尽,躺在病床上的白崇文突然醒来,呵斥道:“你有完没完,见到孩子就发这牢骚,孩子能懂啥?他才这点岁数。”声音无力却怨气十足。

外婆继续问:“你还跟那个小女生还一起玩吗?就是租住在你家的那个。”

向俊成点点头:“玩,都六年级了,不过没在同一个学校。”

外婆道:“那个小女孩长得挺好看咧,现在应该更好看了吧。”

向俊成暗自高兴,有人夸赞卢桂花长得好看,他迫不及待拿出手机,翻开昨天晚上从树人学校回家在路上随拍的照片,里面有几张卢桂花的单人照,外婆捧着手机看后问向俊成:“看得出来,你挺喜欢这小女孩。”向俊成突然感觉脸一热不知如何作答。

外婆看完连赞几声,向俊成又发了一条消息给刚睡醒的卢桂花:“我外婆看了你照片夸你漂亮。”

卢桂花满心欢喜,完全忘记了打架一事带来的坏情绪。回了一句:“真的假的?你别让人家看见我做鬼脸的那几张照。”

突然她母亲卢佳音打来电话:“你在哪呢?我一早上起来没看见你回家?”

不确定母亲是否还在楼下,卢桂花压低声音,头伸进衣柜里,故意做出还在睡觉的样子:“我在学校呢,看表演太晚了就没回去。”

卢佳音下午有事要办,换好衣服化完妆,准备出门,没忘记叮嘱女儿:“要准备升初中了,给我用点心,考好一点。”

卢桂花道:“我知道了。”挂断电话,楼下传来一声关门声,接着听到高跟鞋底压在地板上的咯吱声,是母亲卢佳音无疑,好险。

拉紧窗帘,卢桂花打开卧室大灯,穿好衣服,整理妆容,将掉落地上的发丝捡起扔进垃圾桶里,拉平床褥,清理掉落床单及枕头上的发丝,不希望留下明显痕迹。打开向俊成的衣柜,将散乱的衣物分类折叠摆放整齐,还有书桌上物品,一一整理一下,看起来舒服多了。

动静很小,担心有人发现她藏在这屋里,一个细小的声音都会让她感到压力。打开冰箱取了一杯酸奶和一个橙子,又到餐边柜拿了一块面包 ,吃完橙子,午餐就算结束。

小小年纪,卢桂花已经有了身材焦虑,懂得了克制自己饮食。她梦想长大以后有母亲那种身材,随意穿搭也很漂亮。

吃完后躲到卧室里,反锁,很期盼自己也能有一个专属自我的空间,拉开椅子,坐在书桌前,手里没有琴,她想温习一下,几年练习,为了钢琴考级,她必须很努力。联系好老师,下午安排考级的学员练琴。

午餐前,向俊成的外婆回家做饭,并准备三个人的饭菜,一并送到医院里,向俊成和父亲的午餐就在病区的楼道里解决。

吃完饭的向俊成在走廊上溜达,每个病房的门都是开的,看见躺在病床上的病人,身上插满管子,不能动弹。在走廊上抓着扶手挪步的病人,身上挂着尿袋,脖子上吊着镇痛泵,挣扎着。医生办公室,传来患者的哭声,向俊成第一次感觉到生命之痛,活着的意义在哪里呢?

回到病房,向伟全看见儿子一脸茫然,一蹶不振的样子。

岳父术后行动不便,小便还能勉强正常解决,躺在床上侧身就可以尿进尿壶里,床上臀部下放了护垫,脏了可以换掉。大便就比较麻烦了,人工造口,这东西不像自身的肛门有便意,什么时候排泄没个准,现在还拿捏不准。得不时掀开被子查看,排完了还得清洗干净,不然会留下臭味。

向伟全将病床摇起来,让岳父斜躺着,用枕头往一侧腰下垫,遵照他的意思操作,从床底下取出塑料便盆,打开口子,让大便流出,准备好湿巾等清洁用品,清洁完毕,将便盆拿到病房里的卫生间里倒掉,然后清洗干净准备下一次用。

向伟全悉心护理,病人躺太久,需要翻身。一间病房的四个患者,都是同样的病,病情各有差异,生活难自理,尤其是排泄问题,尽管病房开着窗,空气依旧是浑浊的,清洁工早上搞卫生时喷洒的消毒水早已消失殆尽。

向俊成站在病床边看着,看父亲需要打打下手,外公白崇文在床上抱怨:“造孽了,生这病,还不如死掉利索,折磨自己,还折磨别人。”

外婆在一旁呵斥道:“娃儿们这么用心孝顺,你还不知足呀,脑壳子一天瞎乱想,伟全大老远跑过来照顾你,外孙儿给你倒大小便,还有啥不满意哦。”

病床上的白崇文不耐烦的闭上眼休息,向俊成坐在病床边。

一个人躺下,全家人跟着熬。病人难吃,难喝,难睡,有的想下床走两步都是奢侈,白崇文还不能下床,医生建议他感觉好一点时再做尝试。

白天,每个病床的家属自行轮换,医院周边的房租租金偏贵,外地来的,有的舍不得租房子,白天也只能在病房里休息,坐在床边趴在床上,或是坐在椅子上靠着墙就睡,护士进来,又要说影响通道畅通。睡睡醒醒,熬几天没事,一直熬就很伤人。

电梯口有自动售货机,向伟全让儿子出去买了两瓶咖啡,向俊成尝了一口,感觉味道不是自己喜欢的便放弃了。

下午五点钟,白金华从家里出来,顺便去幼儿园接放学的女儿。一块领着过来医院,背粉红色的书包,进了医院左顾右盼,盼着看到爷爷。

“叫姑父,叫俊成哥哥。”白金华道。

白青年看了一眼向俊成,羞涩的低头,直奔白崇文床边,连忙叫:“爷爷吃饭了吗?”

白金华摸摸向俊成的头,问:“成绩怎么样?学了几年画画,画得如何?”

向俊成道:“语文数学成绩一般般,画画还不错,画个人像没问题。”

岳母起身往外走,在病房门口回了头,向伟全看了一眼便知她有话要说,起身跟了出去,白金华看了一眼,继续和向俊成闲聊,打开饭盒,拿出从家里带来瘦肉粥,准备伺候父亲进食。

岳母在走廊边停下脚步,人来人往,有的病人扶着墙艰难迈步。向伟全先开口:“妈,你没有哪里不舒服吧。”岳母的语气变得脆弱无力,手掌拍打着墙,低声道:“命吧,都是命吧。丽华嫁给你,乳腺癌走了,她爸,现在是结肠癌,虽然说手术成功了,但抗癌,哪有那么容易呢,丽华硬是扛了那么久,多难啊,人都熬透了,熬干了。我现在都不敢大声跟你爸说话,管他骂也好,没道理也罢,我都忍着让着,错也罢,不跟他争,看他能多过一天就多一天,这个家跟着遭殃,心都崩了……”

向伟全拍了拍岳母的肩膀,安慰道:“妈,放宽心,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运气不好也罢,命不好也罢,遇上了,就面对吧,尽人事听天命,医院这么多人,得这病的人太多了。爸到这个年纪,他自己也能想的通,我们做最大努力,一家人,什么都可以说。”

岳母眼角涌出泪水,看见有人经过身旁,转头贴着墙,再转回时镇定了情绪。勉强笑笑问向伟全:“这么多年了,就没遇到一两个称心的吗?还是单着。俊成大了,他会理解的,要趁早,一个孩子太孤单,找个女人,再生一个,又不是没那条件。”

向伟全摇摇头笑笑:“都忙着工作了,很多时候连孩子都顾不上,俊成,这么一个孩子我已经很亏欠了。”

岳母道:“丽华还在的时候,你们上学那会,那个姓葛的女子,跟丽华来过家里玩,丽华说你当时对她们两个都有点意思,现在不联系么?”

向伟全:“偶尔有联系,但,都仅限于普通熟人之间的那种问两句就完事了,都有自己的工作生活重点,这么多年过去了,联系很少,人都会变的,谁也不知道谁变成什么样,都不好方便打探,万一打扰了人家的正常生活就不好了。”

白金华叫了一声“妈”,岳母进了病房,向伟全打开手机,翻到那个熟悉的号码,葛向兰,这么多年号码没变,他依然能记得住这串号码。

几个身着白大褂的医生疾步靠近,进了病房查看,白崇文突发不适,白金华端着那碗稀粥,焦急的跟医生解释:“稀粥就喂了一口,每天这个时候,他都不舒服……”一旁的女儿白青年缩到父亲腿边,一只手让向俊成牵着。

向伟全跟在医生背后,岳母低声告诉他:“反反复复的,每天都这么难熬一阵子,尤其是晚上,要折腾好几次,觉也不能好好睡,一会要尿一会要那样,不知何时是头啊?”

向伟全道:“没事的妈,看医生怎么帮缓解一下。”医生翻了病历,又询问了一番,医生走后一会,护士进来,往输液管加了点药。

术前健壮的一个人,术后消瘦不少,药物作用后,白崇文情绪缓和下来,又吃了点东西。

白金华建议道:“妈时间不早了,你带姐夫他们先回家吃晚饭。”

向伟全客气道:“不用麻烦,你回去休息,我和俊成食堂随便对付就行。”

白金华:“青年她妈下早班,饭做好了,你们到家就能吃。大老远来了,第一顿怎么能随便,去吧,吃完休息会,晚上你跟俊成替我一晚。”

岳母道:“走吧,俊成,伟全。”向伟全没有再客气,向俊成牵着小表妹的手离开病房,白金华将挂在腰间的车钥匙取下递给向伟全:“你们下电梯到地下负二楼,车子就在电梯口位置。”

向俊成在电梯里便收到卢桂花发来的消息,是一张自拍照,背景是他的床,不敢点开,生怕身旁的父亲看见,却被身后的外婆看到了。到了一楼,他便和外婆与表妹青年出电梯,走到地下停车场出口等待。

父亲没在身边,向俊成便大胆打开照片,让外婆和表妹看到,连连夸赞长得好看。半路,向伟全要去买东西,被岳母止住了:“都是自家人,你爸这一病你尽心尽力的,换成别人,连碗水都难喝到,别浪费,家里啥都有,不在乎多买一次少买一次。”

向伟全没有再坚持,看着后座的儿子眼睛一直盯着手机,叹了一口气。买多买少没关系,但想到应该给儿子做榜样,让他学到一点人情世故,向伟全观察路两边的商铺,看看是否有可以买的东西。

一方面,小舅子有女儿白青年,买点她能吃能喝的东西总是好的。毕竟自己父子俩过来,多了两只吃饭的嘴,既然是一家人,就应该互相分担,主动付出。他已经想好,还是老样子,不管岳父家的冰箱情况如何,待停车后再到小区门口的生鲜铺买牛肉和鱼,再买一箱纯牛奶。

女人心眼小,向伟全这些年来往岳父家都尽可能的处处谨慎,不敢失礼,虽说小舅子媳妇左安静心也宽,但他得想周全,不希望留下不好印象。不为自己,是为儿子,若自己靠不住,这里还有个家可以接纳他。

因果关系,付出与收获,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与拒绝,向伟全早已领会这人世的冷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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