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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回京

敞亮的门口,一个人影慢慢进来,遮住门外的光亮。她抬起头,面容逐渐清晰——她的未婚夫,楚景天。一身白色孝衣,想必是从灵堂出来的。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东篱仰头看她,楚景天伸手摸了她的脸颊,原来是有泪水。

“昨日,刚到家,本是先去祠堂祭拜,本想稍后来找你的,可是伯父就……”

“他昨日来过。”于是她就说了,路上偶遇二堂兄调戏,把他骗到这里,在马厩旁关押了一天,下午时分,老爷子带着冬瓜来寻,还说了会儿话……

“其实……二堂兄他……”景天支支吾吾不肯说,东篱巴巴的等了半天后,他说了句:“以后你会知道的。”

两人来到湖边闲庭信步,也算是培养感情了。

南山还是时不时的在码头欲眼望穿。好像一次次的失落已经无所谓了。

如今已经不是梁副监了,她还没有正式的名位,大家称呼她梁小姐。

“梁副监……梁小姐,咱们还等谁吗?”白虎和秋林还是一直在她左右。

“等一个人,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她语气开始变的柔和,此时的她,还像是一个大小姐。

“我听道义武馆的几位师兄弟说……您等了六年了。”

“虽然我生命里重要的人很多,可我一个也不想失去。如果有一天,我出了什么事,你们千万不要冲动,不用给我报仇。”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不知她这是何意。

邮轮又一次靠岸,纷乱的人群嘈杂的往下走。直到人群散尽,只剩码头那些脚夫苦力在搬卸货物,天色已看不清人脸,她才转身离去。

父母似乎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父亲的话越来越少。今晚,他召集大家一块吃饭,家里的李妈和张妈厨子林师傅也一同被他请坐下,南山隐隐约约感觉事情不太对。

“爸,您今天……”

“我想说一件事,今天爸爸跟你坦白,我拿的那些钱,都给京里了。”他说的是京城。

“老爷,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采菊刚走那年,溥仪退位了。可是我们是从北京出来的,我想,有生之年还要回去,我想叶落归根。所以,我确实贪污了,钱都给了京城里的一位故人,置办了些东西。从南京政府成立,我就知道,我们以后不太平。如今国家没有帝王,没有统治者,都在争权夺势,将来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因为权势而不择手段。百姓肯定深受其害,叫苦不迭。”

“所以……您和东北军,没有关系?”南山看着父亲,这几年来,莫非他是大智如愚,扮猪吃虎?

“我怎么会认识东北军。”他苦笑一声。

“二位嫂嫂,你们跟我们家十多年,忠心耿耿,即便我们落魄也还是追随过来,我敬您二位一杯。”梁弘文第一次以一个百姓称呼她们家两位嬷嬷,叫了嫂嫂。

“老爷,您的意思,我们不明白。”厨子林师傅心里大概有谱,可是不敢确定。

“我本想着能熬到采菊风风光光的嫁进楚家,给她个十里红妆,陪嫁我们家的值钱东西,然后就回北京,可是没熬到。我们家二姑娘太厉害,遭人嫉妒,就拿我开刀,限制了她的仕途。”他倒了酒,苦涩的笑容过后,自己一口喝了。

“老梁,别喝了……”夫人心疼他,原来他是有计划的。他被查的时候,硬是一句没交代。要不是老楚打点,真怕他出不了牢房大门。

“闺女,你还有前程,你的年少青春和人脉都在这里,你留下来,好好照顾自己,我和你妈就回北京了。这信,你见了你姐姐,给她。”他交给南山一封信,让她转交给大女儿。

“爸爸……”南山眼眶一红,鼻子一酸。

他抱了一个木头箱子过来,小心翼翼的打开。

“这是钱庄的一些存钱,你用钱的时候去取。着是给张嫂和李嫂的,还有老林。”他把每个纸袋子都装的整整齐齐,给每个人的钱——如果不乱花,这辈子是够了。

“老爷,我们不能拿……”老林热泪盈眶。

“老林,听我的,拿着。我们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了……就当是,随了礼钱。”他说的礼钱,就是人死后的丧葬费。

随即,一群人都眼里噙着泪。南山控制不住,豆大的泪珠一直掉,在煤油灯下,晶莹剔透。

“还有,你姐姐的嫁妆,你跟她商量商量,需要什么就给她置办。她反正直接从嘉兴出嫁。我真是愧对她,出嫁也没能在自己的家。还有,我们明天就走,你要是得空去了她哪,顺便告诉他我们挺好的。”说着,还拿出纸笔写了地址。

“这是北京的住址,好歹是个别院。比起上海的洋房,还是京城的四合院踏实。回了家,我和你妈妈一块去街上卖小食,她卖豆腐,我煮馄饨。”说着,他自己呵呵笑两声,仿佛美好的生活就在眼前。

“爸,我明天送你们回去。我不放心。”南山擦擦眼泪,稳定一下情绪。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们走的这么突然,也没有什么多余价值,你尽管放心。”

今天爸爸的情绪很稳定,话也多,想法做法都极其稳重,确实是一个厅长应该具备的素质。

“那,记得给我发电报。”

“好。”

即便父亲这么说,她还是放心不下。半夜披了衣服出去,去找白虎和秋林。请他们明天偷偷摸摸跟踪父母到北京。

“可是,你爸认识我们俩啊。”

她开始寻思,找谁更靠谱。

“找落落和素琴,女孩子不容易被盯上,她们俩最合适不过了。”

于是她半夜又骑马跑到郊外的魔窟,爬上窗户,然后吹个口哨当暗号。

“梁小姐来了。”云峰打开窗户,她跳进去。

说了来由,两人几乎都没想,直接就答应了。

“往后用的着我的地方,尽管说,今日之事,先谢谢了。”南山知道这帮人仗义,她即便为了这几人的荣华富贵,也要拼命往前冲。

梁弘文收拾了一些简单衣物。

“火车一周一列,我前些日子已经打听过了,先坐轮船,然后步行到车站,坐到南京,再买去往北京的票。到北京下火车后,我们就要步行了。”

梁夫人只是听着,不说话。他既然都已经算好了,那就这样吧。

东篱在晚上人烟稀少的地方,找了一片空旷的土地。拿了粗长火柴划拉着,然后让清桃把今天买锡箔纸和一些纸钱元宝都给她,就在这半夜无人的地方烧给她的“大伯”。

“大小姐,您这……我瘆的慌。”清桃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汗毛好像都竖起来了。

“没事的,他是自己家人。如若他能在撑上一年半载,我就光明正大的守孝了。虽然我的未婚夫只是侄子,可大伯也是家中长辈。长幼有序,我们应该尽孝的。”

“我知道啊,可是,这里很偏僻……”

“就是偏僻,才没人敢来啊。你知道吗,顶峰之上的人其实最孤独。虽然不拥挤,可是四面楚歌。”

“我觉得这话,我听不懂。”清桃蹲下,看着大小姐认真沉稳的样子,她似乎没那么胆怯了。

“算了,你就当我随口一说。”她把东西烧完,还念念有词:大伯一路走好,将来楚家,我定好好打理。言尽后,她面向西边的地方磕了三个头。

“大小姐,您出门留洋,不是应该很前卫吗?怎么还懂家里这些老规矩呢?”

“我四岁那年,戊戌变法失败,我十四那年光绪帝驾崩,溥仪登基才来的上海。所以,京城里的老规矩,紫禁城里的夕阳,我都还记得。”恍惚间,似乎就看见了小时候。

那时候,父亲的辫子长长的,带她去过紫禁城,她看过那火红的夕阳从琉璃金瓦间慢慢落下。

那时候父亲没这么臃肿,母亲也没这么消瘦。她不知道为何举家来上海,只知道来的路程,很漫长……

回去的路上,清桃手里提着一盏马灯,两人不紧不慢的走到街上,开始看见渐来渐往的行人。

清桃这才松懈了。没人的地方,她是万万不敢一人前去的。

“江大夫,快点,这边。”

街角拐角处突然冲出两个人影,东篱毫无防备的被撞了。然后撞的那个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瞬间听见木头箱子重重摔地上的声音。

“江大夫……”另一个赶紧去扶。

“对不住,对不住。”此人一边捡东西,一边爬起来,不停的道歉。这个江大夫……

“什么人呢?冒冒失失的?急着投胎呢?”清桃边说边扶起东篱。

“对不住二位,急着救人。”另一位抬手作揖,很是礼貌。

“你是……江大夫?”东篱举起马灯。

江大夫也看清了,是那个对诗的姑娘。就是现在也还不知她姓名。

“姑娘,我急着救人……”

“拿着,快去吧。“东篱把马灯放到他手上,转头就走。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多谢。”两男人又是一路小跑。

大夫就是如此。无论何时,有人敲门就立刻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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