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5章 烫手山芋

自从前几个月孙秀将一些临时工指标拿出来分给要好的邻居，李家俨然成了新的信息交流地。

邻居家的大媳妇、小媳妇时常过来串门，还会说着张家长、李家短。

回到家里，李旭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

几个妇女正在跟胡桂兰闲聊，李文柏和一些小孩子在院中跑来跑去、吵吵嚷嚷。

至于李晨，则是坐在她们身边神情专注的听那些八卦消息，两条腿上分别坐着李鸿涛和李博涛。

走到众人面前，李旭跟那些邻居打个招呼，然后搬着一张小板凳坐在她们身边，又从李晨手里接过一个小娃娃，一边逗弄一边听她们讲话。

临近中午，这些人才各自离去。

等晚上李平下班，他带来一个消息，说专员走了。

李旭昨天就知道这件事，自然没有觉得惊讶。

李家康他们虽然是刚刚知道，但也没啥特殊反应，毕竟专员的存在感太薄弱了，在不在这都一样。

专员走后第四天，上面将“前十条”和“后十条”向全国农村每个支部发出两本，向一切人民宣读。

无论是城里，又或者是乡下，但凡有喇叭的地方，都能听到上面内容，而且是循环播放。

那些被拉去游街的黑五类，他们的麻烦就更多了。

不仅每天都有人给他们诵读上面内容，而且还要求他们全文背诵。

如果背不下来，就说明没有洗心革面，这样一来，自然要加大改造力度。

说实话，李旭听到这个消息时都有些无语。

要知道富农和坏分子大多不识字，让他们背诵全文，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与此同时，县里还多出一项任务，那就是要派工作人员对农村各家各户的阶级成分进行复议、审定和重新登记。

这是最麻烦的地方。

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他们的成份基本上没有再议的必要，随便问问差不多就能知道，所以只能更改那些迁来人员的阶级成份。

然而以前战火纷飞，人们四处迁徙，就像唐县，有很多家庭都是解放前从外面迁过来的。

可问题是，来到一个新地方，还不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谁知道他们家以前是干什么的？

再说现在这种情况，只要不是傻子，就不会有人把自家成分往好了说。

也就是说阶级成分很难重新审定，最多也就是在贫农和中农之间来回变换。

但事实上并没有这么简单，因为上面之所以要求重新审定，目的就是为了找出隐藏的黑五类人员。

像唐县这种人口大县，要说没有隐藏的，说出去谁信？

于是这里又产生一个问题，那就是这玩意不是随便改的，要不然会害了人家一家。

唐县领导们虽然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想做这种缺德事。

然后他们愁的头发都快掉光了...

这天晚上。

李旭和刘文、刘刚兄弟俩坐在刘刚家里吃饭，酒菜都是从高级饭店买回来的。

只见李旭双手举起酒杯咧着嘴对刘文恭贺道，“刘伯伯，我敬您一个，恭喜您如愿高升。”

听到这话，刘刚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起来。

刘文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后端起杯子伸过去和李旭碰了一个，脸上露出勉强笑容，“谢谢。”

两人喝了一口酒，又夹了两筷子菜，接着李旭劝说道，“刘伯伯，您没必要这么愁眉苦脸，您想想，其他人都办不成的事，要是您给办成了，以后职级还不得噌噌往上涨？”

刘文摇了摇头，满脸的无奈表情，“升职就不想了，只要别给我撸回去就行。”

这时刘刚接上话茬，“这次他们欠你这么大一个人情，就算撸回去也不怕，过段时间还得给你升回来。”

“说得容易，谁知道升回来要用多长时间。”

“不容易也没办法，老爷子都同意了，你还能拒绝？再说你怎么拒绝？你要是不上，就得老爷子上，你们俩总得顶上一个。”

这话一出，刘文更郁闷了，将杯里剩的酒一饮而尽，然后一个劲的夹菜吃。

这次刘文从塑料厂厂长的位置升到县里做领导。

然而他升职之后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负责审定农村人员阶级成分之事。

这是个烫手山芋，谁都不敢接手，于是就甩到他头上来了。

没办法，这件事只有刘文能担得起。

因为他身上有不少功劳，哪怕上面不满意，最多给他降职，让他换个地方当厂长。

要是其他人，下场可就说不准了，被认为思想有问题、拉去批斗都有可能。

最重要的是刘家有两个人在县里当领导，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只能从他们父子里面选一个出来担责。

也就是说刘家父子压根没有拒绝余地。

刘老爷子不希望事情发展到众人联合起来逼迫自己的地步，所以直接答应了，还以此要了不少好处。

刘文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一时间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这倒是能理解，费了这么大力气才晋升，结果要当背锅侠，没准还要回到原来位置，接受不了才是正常。

至于今天这顿饭，其实是刘刚请的，表面是给刘文贺喜，实际上是为了开导他。

看到他兴致不高，李旭拿起酒瓶一边给他倒酒一边劝说，“刘伯伯，现在不是还没走到那一步嘛，您想开点，再说这事未必没有解决办法。”

刘文一愣，“你有主意？”

这话说的，你们这群人精都想不到办法，我能想到？

于是李旭讪讪着回应道，“我是说您再想想，没准能琢磨出来。”

这事难就难在领导们太有良心了，不希望搞出冤假错案，弄得良善之人家破人亡，要不然根本不用发愁。

“我要是能想出来，也不用等到现在了。”刘文先是叹了口气，然后举起酒杯说道，“这种扫兴的事就别提了，咱们喝酒。”

看他这样，李旭两人只好无奈的陪他喝了起来。

一直喝到很晚时候才散场。

醉醺醺的回到自己家，李旭都没洗漱，直接脱掉衣服上床睡觉。

杜红推了好几下，见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就起床去外面拿了条毛巾给他擦脸擦脚，之后才闭眼休息。

一早。

睡醒的杜红轻手轻脚的把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拿下去。

刚要起身，没想到那只手又搭上来了，而且还轻轻的捏了一下。

杜红先是一愣，然后询问道，“你咋这么早就醒了？”

李旭睁开眼睛回答道，“你都醒了，我要是不醒，显得多没礼貌。”

“那你没礼貌的时候可太多了。”

李旭嘿嘿一笑，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昨晚上谢谢媳妇。”

“臭死了。”杜红略带嫌弃的说了一句，然后将搭在自己身上的手再次拿开，坐起身子，一边穿衣一边说道，“我告诉你，要是再有下次，你就别上床了。”

“不上床上哪？”

“你爱上哪上哪，反正就是不能上床，不然我一脚给你踢下去。”

李旭咧嘴笑道，“那不能，我媳妇没这么狠心。”

“不狠心不行，再不狠心，我估计你都能穿衣服上床。”

“不至于，我最多就是不洗漱，衣服还是要脱的。”

杜红觉得他的脸皮太厚了，瞅了他一眼，没再搭理他，自顾自的穿起了衣服。

等收拾整齐，甩下一句“你继续睡吧”，然后就出门了。

李旭笑了笑，闭上眼睛继续睡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道剧烈声响给惊醒了。

睁眼一看，发现居然是李晨推自己房门造出的声音，于是语气不善的说道，“你要是不能给出一个合适理由，我揍死你。”

“还揍啥啊，出事了，赶紧起来。”李晨满脸的急切表情。

李旭一怔，接着一屁股坐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询问道，“出啥事了？”

“咱爷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脑袋磕到石头上了，现在还昏迷不醒在医院躺着，你赶紧去跟爸妈他们说一声。”

“啊？”李旭当即惊呼起来，“你咋知道的？”

“二叔过来了，他现在去找强哥他们了。”

“医院那边谁在守着？”

“二叔的邻居，二婶担心奶奶急出问题，就没过来，在家里看着她。”

李旭迅速穿好衣服，快步向外走去。

潦草的洗漱一番，然后骑上车子向麻纺厂驶去。

由于外人不能随便进去，所以李旭只能让门岗去叫李家康两口子。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姗姗来迟。

知道他们工作的特殊性，李旭没抱怨他们来得晚，而是连忙把事情说了一下。

听完之后李家康扭头就跑，看样子应该是请假去了。

这时孙秀叫喊道，“别忘了给我也请一下。”

接着她对李旭说道，“小旭，赶紧去找你大哥，咱们到医院集合。”

她知道情况肯定很严重，不然李家福不会去找李强他们。

李旭应了一声，又骑上车子去了街道办。

没用多久，他就和李平出现在县医院。

从医院工作人员那得知李老爷子的病房后，两人几乎是跑着过去的。

到了病房，才发现李家福居然在这，至于他的邻居，倒是一个都没看见。

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李老爷子，李平眼眶一红，询问道，“二叔，医生怎么说？”

蹲在地上的李家福苦涩的回答道，“西医没办法，中医周大夫过来给老爷子扎了几针，说要是今晚上能挺过来，那就没事，要是挺不过来，那就...”

虽然他没把话说完，但是李旭二人都明白，要是挺不过来，就可以入土了。

李平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无力的叹了口气，紧挨着李家福蹲了下去。

“我去看看爸妈他们来了没有。”

说完后，李旭转身向外走去。

出了病房，他下意识的摸向口袋，结果却是摸了个空。

他这才想起来，自从杜红怀孕，自己就不在家里抽烟了，后来更是把买来的烟都放在自己的汽车上，来个眼不看为净。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摇了摇头，早知道在空间里放一盒就好了。

还没到医院门口，就看见李家康两口子跑了过来，李旭只好带着他们返回病房，路上又把李老爷子的情况说给二人听。

李家康紧咬着牙，一言不发，进了病房也是这样，直接搬来一把凳子，坐到李老爷子的床前紧紧的握住他那苍老的手。

看到这一幕，孙秀却是忍不住了，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虽说老爷子的脾气倔，经常和李家康发生争执，但对她这个儿媳真是不错，从未说过重话。

甚至有时她们两口子闹矛盾，老爷子还会站在她这边训斥李家康。

现在看到老人这个样子，即使见惯他人生死，孙秀也难免觉得心酸。

见她这样，李旭低声劝说，“妈，别哭了，不吉利，再说爷爷福大命大，这点小伤要不了他的命。”

“对对，掉眼泪不吉利。”

孙秀急忙从兜里掏出手帕擦拭起来，然后坐到凳子上安静等待。

又过了一会儿，李强带着秦花和李慧跑了进来。

跟李平这个李家长孙不同，李强才是正儿八经的在李老爷子面前长大的人，对其感情更是深厚。

只见他直接扑到老爷子身上，一边哭一边叫“爷爷”。

李家福站起身来，瞬间窜到他的身后，给他脑袋一巴掌，并且怒喝道，“你爷还没死呢。”

这一巴掌把李强打的眼泪都停住了，一副想哭不敢哭的样子。

看到一个实际年龄二十岁，看起来有三十岁的男人做出这个表情，李旭忍不住嘴角一抽，真辣眼。

这时李家康平静的说道，“滚过去。”

虽然声音不大，但李家福却是打了个激灵，拉着李强来到墙边蹲了下去。

李慧则是坐到孙秀身旁，抱着她的胳膊，目不转睛的看着老爷子。

就这样，一群人在寂静的气氛中等到十一点多。

眼看老爷子还没睁眼的意思，孙秀对李旭招了招手，然后低声说道，“回去让你大嫂多做点饭，你给带过来。”

其实李旭觉得这会儿应该没人能吃下去，不过他还是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