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裴家老爷
裴夫人虽然在家里说了算,但老爷毕竟是一家之主,家里的条件如此优渥,也是老爷当年从战场上挣得的。因为伤残,朝廷给了相当丰厚的赏银,并且伤病的治疗费用皆由州郡负责。每个月还给家里送来粮食和肉类,年节之时,东西加倍。家里如有儿郎欲考取功名,同等条件下还有优先权,做生意还给免前五年的税……
这一切她都心知肚明。但不知为什么,老爷自战场上回来后,一直都是闷闷的,还常常若有所思,而且一点儿都不喜交往,她把这都归于战争留下的后遗症。所以,家里的亲戚礼道,朋友之间的相互走动,都由她这个夫人出面。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他托着一只被绷带裹着的胳膊,被几个同袍送回。待同袍离去,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了她。展开来看,是一纸婚约,上面有自家儿子和一个名叫秋习的女孩子的生辰八字、籍贯、祖宗三代等。她知道这是儿子的订婚庚帖。
“这是?”她虽认识那是庚帖,但还是不知所云。
“我为他挡了刀,以为活不成了,便索了他女儿给咱儿子当媳妇儿。不安排好,我怎能放心地走。”裴长戟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你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这还能算数?”裴夫人又看了看那张庚帖。
裴夫人不知道那孩子什么样儿,怎能愿意稀里糊涂的就给儿子定了这亲。
“既已写下庚帖,哪还有悔婚之理?好好放着吧!”裴长戟语气很坚定。
“儿子才五岁,那女孩子也才只有三岁,放就先放着吧,兴许年久便忘了。”她在心里说,也根本就没当回事儿,随便把那张庚帖放到了个匣子里。
后来,老爷的情绪渐渐恢复如常,胳膊长好了,也能动了,只是不能吃力。
他们有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大女儿比儿子小一岁多点儿,二女儿比大女儿也小一岁多点儿。有儿有女,其乐融融,日子过的倒也惬意。
儿女们长的都好,儿子更好些,而且聪明稳重,好学上进,夫人宝贝的不行不行的。
怎知,在儿子十四岁那年,老爷突然让拿出庚贴,说是要看看,还要去亲家拜访。
“这都过去八、九年了,想是人家早都忘了,你还提这事做什么?”裴夫人依旧不想结这门亲。
“他们忘了,我可是没忘。再说了,他怎么能忘?不过人家是女方家,不好先出头罢了。所以这事啊,还得我先出头。”裴长戟仍然坚持。
裴夫人支支吾吾,推脱说年头儿久了,也不知把那个庚贴放哪儿去了。
“你也不用和我说这些,就你那么精明的人,怎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随便乱丢?你最好别和我耍心机,我不说,不等于我不明白。”他声音虽不高,却带着不要让我发火的味道。
夫人当然听得出话味儿来,再也不敢打马虎眼,也不敢再与他论什么道理,转身去翻了半天方才转回。
当然得翻时间长些,不然怎能对得上“时间久了,不知把庚贴放哪儿”的前言了?
明知道老爷不会相信,但样子该做还是要做足的。自己的脸,可不能自己打。
把庚贴递到老爷手里,他打开仔细的看了看,“这姑娘也有十二岁了,也不知是个怎样的孩子。其实两家离的也不远,两个镇子之间就隔片树林,只是……”裴长戟叹了口气。
“只是,谁也不愿再触碰战争所留下来的伤疤。”裴夫人接道。
“好了,去告与秋家,后天去他家拜访。”
告与,告与?是说告诉他们一声要见面,没有商量的余地吧?
是裴老爷的性格,不说就不说,一说就得是板上钉钉。
那日去了秋家,秋老爷倒是没有感到突兀。同袍间的寒暄问候,虽说没有什么过浓的感情色彩,却显真诚。
两人虽是同乡,但在军营里交集并不多,只是那场战役把他们拉的近了一些。
那场战役来势凶猛,多于他们几倍的敌人夜间突然来袭。在没有一点准备的情况下,他们硬生生地抵抗着。
他们二人都是副将,在参将的指挥下,带领着他们的士兵,拼近全力的英勇杀敌。
眼看着一个一个战士倒下,秋无惧气急的杀红了眼。一把大刀横扫过去,便有几个敌人应声倒地。再扫过去,又有敌人倒地……
“快去保护参将,他被敌人围住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秋无惧听闻,立马冲了过去。
“秋副将来的正是时候,杀啊!”裴副将裴长戟看到了冲过来的他。
“嗯。”他没多说,便挺刀杀敌。
他俩和参将三人背靠着背被围在中央,他们之间相互保护着,见到敌人的刀枪对向谁,便挺身奋力地拨开。杀倒了几个,又有人从圈外补充进来,再杀倒,又有人进来……
一时之间,杀的天昏地暗,三个人都已身带伤痕,满脸血迹模糊。
他们三人个头,身材都差不太多,那时竟也分不出谁是谁来了。
“参将,参将,援兵到了!”圈外一声振奋人心的大喊。
“真是个好消息!”裴长戟似乎听到了参将的声音。
一听到有援兵赶来,敌人纷纷撤离。他们三人因都有伤在身,也就没有追去,只是继续和在撤退前还在顽抗的少数敌兵拼杀。
正杀间,裴副将见一敌兵从背后举刀砍向正在杀敌的不知是参将还是秋副将,那时的他,欲举刀也已不及,于是,他猛地一冲,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一刀,只听得“咔嚓”一声钢刀入骨的声响,他“啊”地一声大叫,单腿跪下,用刀拄着地,方才没有倒下。
参将听到那声喊,急忙回过头,方知裴副将替他挡了一刀。他扶住跪地的裴副将,
“秋副将,快去挡住敌人!”
从后面冲过来的秋无惧应了一声,回身几刀劈出,便解决了那个敌兵。
“裴副将就交给你了,援兵来了,我得过去看看。”
“好,你去吧!”参将往援兵处跑去。
“裴副将,还能挺得住吗?”秋无惧扶着浑身是血,面目全非的裴长戟问。
“嗯。”裴副将迷迷糊糊地嗯了声,便因失血过多而昏死了过去。
问他话的是秋副将,他当然以为自己刚刚是为他挡的刀子了。
敌人全部撤退,他们回到了营帐。裴长戟高烧不退,几度昏迷。一次,他从昏迷中醒来突然问身边的秋无惧,“你可有女儿?”
秋无惧有些纳闷儿,什么情况,是不是烧糊涂了,干嘛问我有没有女儿?
虽然纳闷儿,但还是回了他,“我有女儿,今年三岁了。你问这干嘛?”
“我儿子五岁了,让他们结亲吧!”
“什么,结亲?为,为什么?”秋无惧当下就愣住了。
“我怕我,再睡,睡过去,便醒,醒不过来了,想给他把亲事订下,我也就能安心的闭眼了。”裴长戟把眼睛轻轻的闭上,声音也更加地虚弱。
“可是……”秋无惧本想说可是孩子还太小。
“可是什么?怎么你不愿意?”裴长戟又把眼睛睁开。
“只是……”他又想说,只是这事得经我家夫人同意。
但那两句话,裴长戟都没让他说完。
“难道,难道我为你挡的那一刀就,就……”说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了起来。
“好好好,听你的就是了!”
那一刀,他铁定了就是为他挡的了。
“口说无凭,拿纸笔来。”好在营帐里什么都有。
“我不方便,由你来写,写完我按手印。”
就这样,一纸婚约便在这战场的营帐里诞生了。一式两份,一人一份。
秋无惧极明白,裴长戟以给自己挡了刀子为由而索了自己的女儿给他的儿子当媳妇儿。不知这算是让我报恩呢?还是向我交待后事呢?
可,可他是为参将挡的刀子,并不是我呀!
也是,都血肉模糊的,谁还看得出来谁是谁?
算了,他都这样了,生死难料,管他是为谁挡的刀子,都是英雄行径;管他是怎么想呢,不就是结个儿女亲家嘛!
本来是个耿直有什么说什么的秋无惧,却因那一时的怜悯,还有一时的感动,并没有耿直而无惧的说出真相。
后来,参将升了官。他们俩也因都有伤在身,被光荣的送回了老家。
从那时起,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参将,也不知道他究竟官升到了几级。
“看你的气色不错,想必是身体还好吧!”等两位夫人去了那边儿,说是看女儿,秋无惧才问道。
“嗯,还好,除了不能干重活儿外,没有什么不适的。”
“那就好。其实,家里哪有什么重活儿可干?下人们都干了,用不着咱们亲自动手。”
“是啊,什么也不用动手,只是吃饭时自己动动手罢了。”说完哈哈哈地笑了。
“闲着也难受啊,我还是如同在军营那样,每天都要耍几刀,除了找点儿事儿干外,也算是强身健体了!”
这个秋无惧,也是太实在了,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胳膊腿儿没毛病,偷偷地在家耍你的,偏偏和这位胳膊有毛病的说这些干嘛。
“唉,我倒是也想耍耍,怎奈这只胳膊……”
“诶,使不上劲儿就找些别的事儿来消遣,我也是耍不了几年了,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喽!”
“话虽这么说,毕竟还是有些不甘,若不是因为这胳膊,兴许还能在部队干上几年,再升几级也说不定。当然,我可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你可别多想。”
“其实那次……”秋无惧慢吞呑的边说边想着该不该把实情说出来。
“好了好了,我不是已经说了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吗,怎么你还……”裴长戟很大度的样子。
“算了,反正也这么些年了,知道了又有什么用?”秋无惧摆了摆手。
“哦?你说什么?”裴长戟有些没听懂。
“哦,没,没什么,没什么,我是说不想再回忆那段往事了!”话到嘴边儿,还是咽了回去。
二人回到家里,裴夫人没等裴老爷问,便道:“秋家小娘子长的倒是不难看,就是太瘦了些,像是个没长开的梨子。”
“不是还小嘛,长长就长开了!”
“嗯,倒也是。”
“只是,那秋无惧怎么像话里有话似的?什么叫‘反正也这么些年了,知道了又有什么用’,这是什么意思?”裴老爷边在屋里踱步,边自言自语的道。
“你说什么?”
“哦,没你事儿,忙你的去吧!”
“好了,别想了,孩子们都还小,离嫁娶还得几年呢!”
“哦,是,是。”
那个话头儿,便又没了头……
儿子终于长大了,去京城学习准备考取功名了。
这不,儿子刚走没几天,裴夫人便自做主张,把秋家的姑娘娶进了门。
裴老爷也觉得儿子不在家,把人家的女儿娶来有些不合适,但裴夫人说,“你
为他老子残了一只胳膊,她就该来家里侍奉我们,这事儿,到哪儿都说得过去。”
夫人说了算,还是娶进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