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屋不扫何扫天下（4）

“师姐？师姐？”忽然一道略显关怀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打断了昙昼的思考，她微微侧目过去，只见萝芝轻轻拉着她的袖子，低声道，“师姐，旭和长老在叫你。”

昙昼闻言抬起头来，目光对上了旭和长老的眼神，或许是她沉思的时间过久，旭和长老产生了一种她也认同自己想法的错觉来，便开口道：“昙昼，你方才在想些什么？”

现在两方人马各执一词，谁也不肯退让分毫，急需一人来打破这种诡异的静谧。

旭和长老以为昙昼会是那样一个人，事实也确实如此，只见昙昼目光微顿，从队伍之中站了出来道：“长老，在今日之前我也曾经遇到过这样的问题——救一人或救苍生。固然今日不救一人来日能救之人更多，然一人不救何以救苍生。眼前之人不救，一时之火不灭，何况远在天边之人，远在天边之火？”

她的声音仿佛洪钟大吕，虽缓而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带着万钧之势震撼着在场诸人的心灵。全场寂静无声，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名弟子呢喃自语道，“一人不救何以救苍生。”

随着这一声点燃冷场的话语落下，越来越多的人站了出来，齐声高呼。

“一人不救何以救苍生！”

原本就面如动容之色的诸人在听到这样一番慷慨激情的话语之后感觉全身的血液都燃烧了起来，寒风瑟瑟，可他们的心是热的。

“一人不救何以救苍生！”

“一人不救何以救苍生！”

越来越多的声音附和，仿佛能削金断玉，端的是一派君临天下的铁血激昂。夜色弥漫开来，雪光掩映之下，黑暗中只能看见一双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声音空谷回响，仿佛要将整座山峰都震得颤动起来。旭和长老悍然退后一步，他不知如何面对眼前的一番场景，这一辈的仙门弟子出奇的团结，就好像什么困难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旭和长老的眼眶泛起湿意，很快就被空气渲染成薄薄的白霜，他拄着法杖，连连说了三声“好！”字。

所有人在此处安营扎寨，昙昼原本坐在篝火旁边取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簌簌的踏雪声，她微微侧目过去，只见一人立于雪松之下，眸光深沉地眺望着远处连绵的雪峰——是村长。

昙昼眨了眨眼，起身正准备和村长打招呼，就见后者目光在营地之内逡巡一圈，最后唉声叹气地拄着拐杖往雪峰的方向走去。

雪路蜿蜒漫长，昙昼无声无息地跟在村长后面，前者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其实早在白日昙昼就对雪峰之上的东西感兴趣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那里萦绕了一股磅礴的紫气，对于修者的修行绝对大有益处。

犹豫许久，昙昼还是出声叫住了村长，后者被吓得不轻，半晌才缓过劲来：“道长，为何深夜还不休息？”

“修者对睡眠的需求并不多。”昙昼解释道，“我原先睡不着坐在火堆旁守夜，见您独自一人出来，不放心便跟了上来。实不相瞒，如今荼山并不太平。山下的强盗身份并不简单，或许与仙门有关。”

村长叹了口气，哈出的暖气在空中凝成白雾，他道：“道长，或许您也猜出来了，为什么我们不愿离去。我们不是不愿离去，而是不能离去。一是因为雪峰之上的东西，二就是因为那些强盗的实力强悍，早在诸位到来之前，逝水阁已经派弟子来过了，可是……”

“全都有去无回对吗？”昙昼想起今日惊鸿一瞥的那道身影，那人实力绝对不俗，至少在他们这些晚辈之上，与旭和长老相比不知如何，但总归有些吃力。

山脚下的那股势力究竟属于哪门哪派，这是一个迷。昙昼心中疑虑重重，但是如果直接了当地说他们或许也没有办法，那简直是一种残忍，她不由话锋一转，“村长，雪峰之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村长闻言迟疑片刻，“其实也没什么。道长若是感兴趣，就与我一同去吧。”

夜间的雪地里隐隐有雪光映射，照亮脚下的路，昙昼缓缓踏在这一片积雪之上，脚下的感觉很轻很柔。离雪峰越近，那些黑点就越发清晰，直到离此地十米的距离，昙昼彻底看清了，这里居然是一片坟冢。密密麻麻的石碑林立。

这里的石碑大多老旧，但是却被保护的很好，丝毫不见风霜留下的痕迹，村长缓缓看着这片坟冢，轻声道：“道长的家乡在何处？”

“家……乡？”昙昼忽然迟疑了，她细细想了好半晌，或许白玉川是她的家，但是白玉川早已被屠，亲朋无一幸存，那算是家吗？或许无极是她的家，但是如果大家知道她是归生晏，那还是她的家吗？

细细想来，她居然无家可归。昙昼忽然苦笑一声，背在身后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她随口胡诌道：“我四海为家。”

村长笑了一声道：“道长如今年轻，没有那种对家的思念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随着年纪的增长，人对故乡，对往事的追忆是不受控制的。”

随着年纪的增长吗？可如今算下来她已经活了五百多年，她真的想家吗？或许是想的，她总是能不经意间回忆起在白玉川的快乐时光，可是她不敢多想，一想到自己大仇未报，她就没有那个胆量去想。

她怕爹娘九泉之下不能瞑目，她怕族人怪罪她无力报仇。大仇未报，她如何敢称自己是归生族人？她想家。她想家了。可是她无家可归。天涯何处是她的家？

村长并没有注意到昙昼的表情变幻，他声音如落下的雪一般轻，“可道长，人总是要有一个根的。根在哪，心就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