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念死一念生

回到将军府后，曹云娘才知道，以前她面对的是一只恶犬，而现在要面对的是一群豺狼。

将军夫人强势，当时凭借着已经为将军生育一双儿女，深得老夫人的喜爱，加之将军不在京城这么多年，将军府一直都是夫人在支撑和管理。

多年的经营和立威，将军府上下对夫人唯命是从。

曹云娘进府后，只以一个暖床丫头的身份，被安置在一个偏僻的院落。

回京后，韩浩自然是更加忙碌，将曹云娘这个人，抛诸于脑后。将军的不闻不问，让将军夫人对云娘的折磨，更加变本加厉。

她痛恨云娘那张年轻漂亮的脸，更加痛恨她肚子里的孩子。

比如晨昏定省，让她跪在院子里请安，一跪就是半个时辰，而且如果天气刮风下雪或者异常寒冷，会装作忘了时辰，延长她跪的时间。

当然，这都是最简单的惩罚。她还让云娘一个双身子的人，洗衣服，全府主子的衣服都让她一个人洗。

当时正值寒冬，云娘的手，因此落下残疾，冻伤年年复发，而且她的右手，有三根指头弯曲变形，皆是那时候留下的。

每天有干不完的活不说，顿顿都是残羹冷炙，剩菜烂汤。

这还不算，寒冬腊月，门窗既不能遮风也不能挡雪。每日连一口热汤都喝不到，更别说一块温暖的炭火了。

那时候的韩昌仁，六七岁的年纪，简直就是个混世魔王，每日里带着一群狗仗人势的恶奴，到云娘的小院子欺负她，是必做的功课。

云娘这样一日一日的挨着日子，每当她想自杀而死的时候，肚子里的孩子就会踢她几脚。纵使再不喜这个孩子的父亲，但是孩子毕竟是无辜的，也是自己的骨肉。

所以为了保住肚子里的孩子，云娘忍下任何折磨，吞下任何苦难。

直到怀胎十月，一朝分娩。

云娘跪在冰天雪地里，一遍一遍的求着夫人，给她请一个稳婆，帮助接生。

可是，她的叫喊打扰了夫人休息，出来一个婆子打了她两个嘴巴之后，一块抹布塞进嘴里，直接将她拖进了柴房。

于是，当她的孩子降生在柴房的时候，她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

她拼着一死，用尽全力，将孩子生出来之后，却来不及剪脐带，就因大出血，又加之本就身体虚弱，晕死了过去。

她觉得，这一次，她一定是解脱了。身体也变得轻盈起来，她感觉到久违的温暖，看到弟弟的笑脸……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是听到身边婴儿撕心裂肺的哭，才又再次睁开眼睛的。

也是后来算清楚时间，云娘才知道，这个刚出生的婴孩，在那个冰冷的柴房里，硬是熬过了三天，竟然奇迹般的还活着。

云娘醒来后，艰难的将这个可怜的婴孩，抱进自己怀里。

皱巴巴的小脸上，还有一些血渍没有清理，现在的脸色也有些青紫交加。

“为什么一定要来到这世上，遭这一趟罪呢？”

云娘一边慢慢整理着产后的狼藉，一边小心的把婴孩放在自己的身上，给他取暖。被母亲抱进怀里后，小婴孩停止了哭泣，只是一直在嘬嘴巴，像是饿极了。

眼下云娘觉得她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爱这个婴孩。

“你也知道娘会保护你的，所以不哭了是吗？”云娘伸出手，指端轻轻碰上孩子的小脸，“既是你要来，娘就是拼死，也要让你好好活着。”

她脸上温柔的仿佛宁静的湖水。

前一念是死，现在一念是生。

指下的孩子，脸上没有什么肉，瘦的像个干瘪的小老头。但是仿佛感知到云娘的手，用力蹬着小脚丫，嘴巴歪着寻找触碰自己的手。

现在的云娘，根本没有半滴奶水可以哺育孩子，她寻了半天，找了一根尖细的木柴，狠狠的扎进自己的手腕，然后流出血来，一滴一滴的落进孩子的嘴里。

吃了这一次之后，云娘和婴孩在柴房，又昏睡了很久。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一个寒冷的清晨，云娘终于恢复了些许力气。

身上虽然还是一阵冷一阵热，头有千斤重，但是她必须趁着自己现在还清醒，寻找出路，救下孩子一命。

天还不是很亮，趁着府里的下人还没有完全上值，整个将军府还一片安静。云娘打不开柴房的锁，拼尽力气拆掉了门上的木板，溜出了柴房，直奔将军府老夫人的院子。

将军府老夫人已经不理府中事务多年，都是将军夫人在管。她只顾吃斋念佛，寻欢作乐。表面上看起来是个慈和的老人，其实是个只顾自己快活的人。

但是一大早，得知儿子的小妾跑进了自己的院落，为了维持她一贯的仁善形象，也不得不将人请进了屋里。

再一看云娘母子的凄惨之状，又是一阵唏嘘。

云娘终于得了一碗热乎乎的白粥，吃下去后，她挣扎着给老夫人跪下，请求她给孩子请个奶娘，救救孩子。

既然是将军的子嗣，老夫人还是请了人来，小婴孩也终于吃上了一顿饱饭。

将军夫人得知后，气得差点晕厥，原本想着将她们母子再骗出老夫人的院子，继续整治。不过幸好老夫人看在婴孩的份上，将云娘母子留下。

就这样留在老夫人的院子，母子二人的情况都在一天天好转。

临近出满月的日子，将军韩浩在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偶遇了云娘，这才又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号人。

而且回京这么久，将军在仕途上很多事情已经理顺，让他有更多的空闲时间，于是云娘复又得到将军宠爱。

抓住这次机会，云娘一改之前的桀骜不驯，对韩浩的怨恨都写在脸上的样子，这次，她化身成柔情似水的美娇娘，用尽浑身解数，每日缠着将军。

用了几年时间，竟然渐渐有将一向强势的将军夫人，都不放在眼里的架势。

儿子十岁那年，她将儿子送出了将军府，让他改姓曹，与将军府断绝一切关系，也不再享受将军府的任何恩惠。

甚至送走儿子之时，没有给儿子从将军府得来的任何东西，更没有一文钱，让他从此凭借自己的本事活下去。

作为母亲，何以如此狠心？

她送走儿子时，怀着的是和那一年，看着韩浩的人把弟弟的尸体，扔去乱葬岗时一样的心情，既心痛难忍又有种脱离苦海的雀跃。

儿子十岁了，他可以活下去。

如果再大一些，她怕他会贪恋将军府的荣华富贵，舍不得离开，舍不得抛下。她更加害怕，他会像韩家人一样变得贪婪，变得残忍，变成衣冠禽兽。

如果将来变成这样的人，她宁可儿子怀着一颗善良的心，死在外面。

她不能跟儿子一起走，如果是那样，她和儿子都走不了。

而且，半世光阴已经耗在这里，她还想用将军府来祭奠那些过去。

她要用自己的力量，让将军府鸡犬不宁，家宅难安，断子绝孙，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可是她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