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永坠深渊

“阿零姐姐？”黎喑回过神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广场上，只是这片广场像被整片掀起来，漂浮的石砖分散在四周。

他走在石砖上，捡起飘落在脚边的一张旧报纸。

报纸上泛黄的痕迹上写着这一年的人类数量更少了。

黎喑的视线落在报纸下方一行醒目大字上，瞳孔便不住的收紧了。

他丢下报纸，继续在广场上行走。

然后黎喑听见一间只有一面墙的屋子里，传来刀刺血肉的声音。

他顺着那面墙上仅有的窗户看去，看见屋内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握着锋利的水果刀，向着面前一位二十岁出头的女性刺去。

他看见少年将女性的肚子剖开，用刀在内脏里寻找什么，最终找到一个还温热的器官，一个孕育生命的，让生命可以来到世界上的伟大的东西，迫不及待的将它切碎了。

黎喑感觉自己的手心有湿热的东西，他打开手掌去看，发现里面躺着一个滴血的卵巢。

黎喑又做了一次他曾经做过的事，将那个卵巢捏碎了，捏死催熟卵子的组织，让可能会变成生命的东西无法来到世界上。

然后他继续看着窗内的少年，看着他将自己亲姐姐的身体分割，用刀剁碎，令人发指的残忍中，包含着强烈的爱。

“你想去□□吗？”

“告诉我想不想就可以。”

黎喑耳边围绕着熟悉的声音，他找遍周围，发现发出声音的正是自己。

他看着那张报纸上令人反胃恶心的东西，看着上方冠冕堂皇的措词，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性，听到了两个字压在自己心脏上面。

“不想。”

黎喑抓着手里的刀，奋力冲过去将女人杀死了。

他杀死了还没有成为那张报纸上可怜受害者的亲人，他杀死了会被统治者意愿支配没有自由的身体，他杀死了会诞生可悲生命的温床，他杀死了自己的家人。

然后切碎，切的粉碎。

这样这具遗体就能体面的离开人间，这样这具身体就不会被残缺的人类取来装点在身体上，这样这具遗体才能完完整整的躺在这里，血液流尽。

这样，他总算是守住了，他守住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了。

他的亲人就不用被压迫，不被社会压榨，不用为人口贡献任何一寸血肉，不用饱受人为的痛苦。

黎喑没有擦脸上的血，他站起身再次看见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此刻站在高高的楼顶，脚下是空无一人的街道，天空苍白无色。

那少年手里还拿着杀害亲人的凶器，然后看见无人的广告牌上播放一名青年将尖刀插入自己喉咙的直播。

然后又看着变成灰色的好友头像，从高空中跃下了。

直到死亡来临的那一刻，他才能感受到温暖。

那温暖来自他的血液。

黎喑倒在自己的血泊中，他已被温暖包裹。

周围升起试图吞噬他的黑色魔气，在靠近他的时候被看不见的东西挡住，一直停留在外围。

「阿黎妹妹？」

黎喑听见模糊不清的声音，像被粘稠液体糊住的管道喷气时发出的咕噜声。

「你怎么跟过来了？」

黎喑看见脖子向外喷血的梵诺正在想办法堵住自己的脖子，让那些液体不要弄得到处都是。

“阿零…姐姐。”黎喑努力抬起身体，他头上的破损处一直在漏血，一颗眼球掉在头骨里面，连胳膊都被摔断了，但是他没有冷的感觉。

「抱歉，我那任性的报复行为好像把我们都牵连进来了」

「以后我报复别人会悄咪咪去噶了他们的…」

咕噜咕噜的声音一直从梵诺脖子里漏出来，他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痛吗？」

梵诺把他从地上抱起来，还捡起了掉在地面上的断臂。

这个小铃铛在死亡之前还没学会如何飞翔，也从没来到自由的天地，所以如愿以偿的坠向大地。

黎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下意识摇了摇头。

「…对不起」

更多的血从梵诺喉咙的切口里漏出来。

他感觉自己今天一整天的歉都道完了。

「我瞒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啊」

「还有我和万里清风的事情」

「其实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我以为你和那些人是亲友，所以一直不想过去，怕被你们合伙排挤」

「你当时那个小队队长是真的很恶心…」

梵诺趁着自己喉咙发不出声音，倒了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随后，他抱着黎喑在广场上找到一个埋葬在公园沙丘中的手臂。

梵诺拿起一旁的铲子把那条手臂连同下方的身体一同挖出来，那个身体已经轻的像不存在了一样，抱起时无数流沙从这具身体中向外流淌。

这身体除了一张徒有其表的外壳，便什么都没有，空洞的内部能听见荒漠的风声。

梵诺看到最后，从这副躯体里流出来的再也不是沙子，而是一张张帮他维护，反驳他人的言语。

“澪时…”万风微弱的喊着他，他没有后悔的意思，只是问他，“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回去报仇吗…”

「…我会」

如果他知道自己不回去会让对方变成现在的模样，他会回去。

或许他再多对过去憎恨一些，只要再恨一点，只需要一丁点那种，他就回去了，就不用让这孩子受苦了罢。

“我…我很高兴……”万风笑了，“终于，也有一件事…是我为你做的了。”

「你已经做了很多了，我都知道了」

“澪时，如果你那个时候…没有叫住我，就太好了…”

万风想起当年刚刚认识对方时，明明想早早的离开世界的。

那样，他也能早早的来到凯美尔，然后成为一名被后人传颂的英雄了吧？

然后被众人簇拥着，被众人奉为正义，无知的死在他们的阳奉阴违中。

万风觉得，那还真是恶心。

「对不起…」

梵诺感觉身体有些沉重，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口，将后面半句话讲出来的。

「对不起，澪时…输给了正义，败给了舆论」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夜猎，打赢了最可怕的boSS，输给了最可笑的东西。

他逃避了，然后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远在广场外的区域，两只畸形的生物战成一团，能从外形上看出一只是翅膀畸形的多翼乌鸦，另一只是由各种骨架堆叠起来的生物，外表像只海葵。

海葵头上有个不起眼的东西，远远看去是一只水晶冠，水晶冠源源不断的向海葵输送能量，有来自于世界的，也有来自天空的。

渡鸦没有能量来源，很快就败下阵，摔到赶来的梵诺他们脚边，主要摔向梵诺的位置，很难让人不去想是不是故意的。

梵诺往一侧闪身完美的躲开他的袭击，可怜的小乌鸦直接摔了个空，跌到地上。

“诶呀，我跌倒了，要哥哥亲亲抱抱才起来！”渡鸦不装了，直接躺地上开演。

「手里俩病号扶不了你，自己起来」

梵诺踹了他一脚，抱着黎喑又背着万风，找了个平坦的地方，把他们俩安置好。

“你也太无情了，好歹我们也是有过肌肤之亲的那种关系啊！”渡鸦坐在地上抹着乌鸦的眼泪。

刚安置好黎喑和万风的梵诺听见他说这句话倒是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等等…你说清楚，你说什么？谁跟你有肌肤之亲了？」

梵诺急得喉咙直喷血，咕噜咕噜的声音加重了不少。

“怎么没有？以前你练五指盘龙术的时候都是我…唔！”

小乌鸦刚说了一半就被一只沾着血的手掌死死捂住嘴，他闻了闻，上面的血是梵诺的，然后伸出舌头尝了尝，腥味扩散在口腔里，引诱他吞下那些血肉。

「你在瞎说什么大实话！」

梵诺感觉如果他捂嘴再慢一点，他会当场社死，死的不能再死那种…

“什么是五指盘龙术？”黎喑躺在地上询问他，梵诺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半天啥也说不出口。

“就是…这个这个，那个那个…”万风虚弱的跟黎喑解释。

看到自己妹妹那茅塞顿开的眼神，梵诺突然感觉自己不再干净了。

接着梵诺看见阿黎神采奕奕的看着自己和小乌鸦，那种眼神就像吃了一个不得了的大瓜，而且瓜还特别好吃。

梵诺认命的闭上眼睛，他感觉手掌一痛，低头看去，发现渡鸦双眼无神的啃他的手掌，心脏像被线缠住勒紧。

「多吃点…」

梵诺摸摸他的头发，让他继续吞食自己，目光向海葵的方向移动，那只畸形的怪物扎根在万风的身体里，像将根缠住土壤的树。

“用黄金苹果试试吗？”渡鸦把嘴角的血舔干净，从手环里取出用黄金苹果做的装备，他取物品的时候，手环下面有道明显的伤口，看着像是刀割出来的。

“这个给你。”一把精致的手弩交给了万风，数十支金箭雕刻着树皮的纹路。

万风看了那家伙一眼，对方有和梵诺一样的外表，手上的手环更代表了对方不可能是从深渊里爬出来的。

能这样被梵诺相信着，他还挺羡慕的。

然后给手弩上箭矢，黄金苹果的制品让他的灵魂刺痛，他忍着没吭声，把武器装好了。

黎喑爬在地上用肩膀撑着身体，用没掉出去的那颗眼睛望着瞄准镜。

“要上了。”渡鸦把那两件很像新手装备的木头匕首盾牌给梵诺。

他自己则飞起来，率先冲向海葵释放他会的为数不多的攻击法术。

「给它一个虚弱」

梵诺在前方顶住，他灵魂的强韧度似乎也继承了种族，挡住海葵的法术后，他向前方那些骨头链接的部位刺下去。

他看见无数的魔气从他刺出的伤口里喷出来，那些魔气像瘟疫一样，试图感染他的灵魂。

他还听见自带模糊环绕音效的声音，从脑海中响起。

〈我不会杀死他，只要你给我一半你的灵魂〉

〈一半灵魂，换一位挚友的生命，很划算〉

梵诺没有动容，用匕首又切了几刀进去。

但这是徒劳的，无论他和小乌鸦怎么攻击，那顶水晶冠就像个任劳任怨的奶妈，不断给对方回血。

他打的伤口还没对方回的多，那只海葵肉眼可见的在变好，变强。

〈反正你也认为你的生命也没有什么价值〉

在梵诺沮丧的时候，对方又在干扰他。

黎喑的枪声让他清醒了不少，同时让他看见黄金苹果的子弹命中海葵后，让对方的身体快速融化。

虽然融化的躯体很快恢复了。

〈想好了没有，我可以破例让你妹妹也一起活〉

梵诺不理它，只是在魔气包裹中继续挥舞武器，身上的血洒在海葵身上。

他咳嗽了一声，更多的血涌出来，然后弯下腰，让喉咙里滚烫的东西一同涌出。

绿色的火焰粘在血液上，瞬间点燃了那只海葵的根茎，燃烧起来的火照亮周围，缠在渡鸦的羽毛上。

天空中燃烧的乌鸦扑向藏在人心底的恶魔，让羽毛上的火焰彻底燃烧它。

…

安德森碰了一下水晶冠，只是瞬间从水晶冠上传递过来的能量就让他被迫松开手。

庞大的能量涌入身体后产生的痛感让他退缩，但是能量给予的回报非常客观，他身上的丝线瞬间增加了十条。

一想到可以杀死克罗恩，安德森便被心里的欲望纵容着再次向水晶冠触碰。

他看见旁边倒在地上的兽人，触碰水晶冠的想法突然减弱，反而伸手让鲜红的字符从手上落下来。

世界对这个外来物种也非常忌惮，如果能顺奴役这只兽人，那么杀死克罗恩的概率，会增加不少。

字符向兽人的鳞片滑落，准备附上上面事突然被一面画着卡通小兔子的不明魔法遮挡住，消散掉了。

“我今天抓定你了。”安德森不信自己的职业能力会失效，继续尝试。

在他尝试第二次的时候，被冰戈尤利的血溅在脸上。

“不许碰他！”弗兰斯从冰狼大堆的残肢尸体里冲出来，细剑直刺，安德森朝侧面躲避，没有取出武器，反而袖子里窜出一条黑蛇。

黑蛇出现后就迅速变大，缠住弗兰斯的身躯咬住肩膀注射毒液，随后蛇便和那些冰狼一样被剑切成若干不等的段，在地面上抽搐卷动。

安德森乘坐的那一头冰狼趁机扑来，那双爪子淬着冰蓝色的能量，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寒冷里透着死亡的味道。

但是死亡，降临在冰狼的身上。

弗兰斯一剑割下冰狼的头颅，他眼底泛着金色的磷光，磷光像曾经试图与他融合的神使，战争的高傲不允许他输给神明之外的任何东西。

“我越来越讨厌你了。”安德森从储物道具里拿出一把略显可爱的森灵法杖，他将手里的法杖在地上一敲，天空之庭的大地就随着他的指挥站立起来。

弗兰斯险险躲开地面突生的尖刺，那些尖刺快速合拢成为两面土墙，上方又横生出密密麻麻的刺，从外围开始堵住弗兰斯的去路，将他一点点锁在内部后用最后几根刺围杀。

在所有土刺覆盖住他的身影后，安德森总算放松了点，却不成想在他放松的那一刻，弗兰斯便从他的围杀中突破出来。

安德森慌了，让更多土石堆砌成高墙阻拦弗兰斯，他则趁机去触摸那顶水晶冠。

他没看见自己头顶落下来一个像果冻那样的红色小东西迅速变大，然后结结实实的砸在他身上。

安德森挣扎着向那个水晶冠挪动身体，马上就要碰到水晶冠的时候，一柄发光的细剑被人握着向水晶冠刺下。

水晶冠在他面前裂成数瓣，和安德森的视线一同暗淡下去，他眼里倒映着世界的丝线，那些丝线不断绕上细剑与少年。

他听见压抑着的痛苦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