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三缄其口
“小师妹,就此别过。”
意识朦胧间,时俞察觉到有双手在自己头上抚过,一触即离。
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时俞勉强睁开眼,模模糊糊看着那道背影,不受控制地用幼猫般的细弱声音喊出:“二师兄……”
声音里带着哭腔透着委屈。
二师兄脚步微顿,回头望过来。
逆着光时俞看不大清他的面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脱口就是一句“二师兄”。她只觉得昏昏沉沉,像是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体里剥离出去了,让她痛的厉害,从身上痛到心里。
“二师兄,你信阿俞,阿俞没有……”
时俞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交织,她张口想要解释,却只能一遍遍无力重复“我没有”这几个字。
“没有……”
“阿俞没有……”
二师兄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时俞喘着气清醒过来。
睫毛颤动,眼前的景象终于清晰起来,入眼便是葱郁的草木大树和一个扎好的布囊。
“这里是……?”时俞看着陌生的环境目光茫然。
她记得她在游戏主城里炼制九品丹药,丹成的雷劫似乎可怕的很,不但破了主城的禁制,还破了她用九幽沉银布置的结界,而后气势汹汹朝她劈过来。
按理说,她现在应该是在游戏复活点满血复活的,可怎么浑身上下这么疼。
时俞从来没体会过这样的疼痛,好像生生从她身体里剥离了什么的疼,又像被碾碎了再重组的疼。
勉强坐起身,捞过那个布囊。
里头有包鼓鼓囊囊的钱袋,装满了银子和金锭,除此外还有几瓶丹药和一柄造型古拙宛如弦月的弯刀。
拿过一瓶丹药拨开瓶塞,淡淡的药香味传来,时俞立马认出这是回春丹,炼丹师入门必炼的低品疗伤丹药。
她倒出一粒,丹药成色粗糙丹香驳杂,不用服下也知道杂质不少。
时俞将瓶塞塞回去,转头想打开游戏背包取自己炼的疗伤丹药。
往日念头一动就能打开的游戏背包,这会半点动静也没。
时俞心里一跳,又在心里呼唤:“人物面板。”
人物面板也没有出现。
“……”
不妙的预感笼罩着她,也就在这时,陌生的记忆流水一般融入到脑海里。
眼皮跳了又跳,时俞接受完记忆,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她穿了!
这个世界和《仙缘》游戏世界观差不多,有修士有凡人。
修士们所处的界域为元界,凡人所处的界域为凡俗界。
两界仙凡有别泾渭分明,一般情况下互不干涉,修士很少踏足凡俗界。
原身是凡俗界昭国的九公主,千娇万宠长大。十五岁这年,元界赫赫有名的玄清仙尊降临凡俗,偶然见到原身,察觉到她是极品火属性灵脉,便起了收徒心思。
修士在凡人眼中就是高高在上的仙人,玄清仙尊御剑凌空的模样引来宫女太监们齐齐下跪叩拜,原身的父皇母后见仙师看中自己女儿,觉得皇儿结了仙缘,大喜过望,当下便同意了。
来到元界后,原身跟着玄清仙尊修炼。
玄清素来冷淡沉稳,对这个小徒弟却颇为温柔耐心。原身年纪小,日日对着玄清这般风姿卓绝又强大的人物,懵懵懂懂生出些她自己也不明白的少女情愫。
就这么过了三个月,原身随师兄师姐们去清缴妖兽。她修炼不久实力低微,这活本来是怎么也轮不上她的,大师姐言霄却说带着小师妹历练历练也好,让她远远看着就是。
却不想清缴妖兽途中,一头妖兽发狂,径直朝一边的原身袭来。
慌乱之下,原身刚要躲开,言霄死死抓着她的手挡在她面前。
——大师姐言霄受了妖兽一击,身受重伤灵脉破碎。
所有人都以为是原身情急之下推大师姐挡伤,对此行径不齿。
回到宗门,面对长老们的询问,言霄却在一旁脸色苍白地说小师妹不是故意的,只是修炼时日尚短,面对妖兽下意识害怕。
一个危难之际推同门师姐挡伤,一个明明重伤却还在为害自己受伤的师妹辩护,两相品性对比,更让宗门长老们震怒。
原身年岁不大,流着泪摇头,却什么解释也说不出。
谁也不知道,大师姐挡在她身前时,以血为媒在原身身上下了一道禁制:“这个禁制,名为‘三缄其口’。”
三缄其口,不能描述、不能形容、不能解释。
她什么都说不出,在外人看来就跟默认了一样。
言霄一来出身高贵,所属的言家是赫赫有名的修仙世家。
二来她天赋绝佳,不仅身具上品火系灵脉这样难得的资质,更重要的是,她还具有万中无一的炼丹天赋。
而原身,不过是个凡俗界的公主。凡俗之人,即便出身皇室,在他们眼中也如蝼蚁,上不得台面。
长老们很快作出决断:宗门不屑有危急关头残害同门的弟子,既然言霄灵脉破碎,就还言霄一条灵脉,然后逐出师门,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玄清仙尊蹙眉看着泪盈盈的时俞,心中有些不忍。但是毕竟收她为弟子才三个月,感情不及从小跟在身边的言霄。
就这样,原身在令人绝望的痛楚中被生抽灵脉。
那时,言霄垂首在她耳边低声说:
“你怎么会对师尊生出倾慕的心思呢,你这样的人,凡间来的蝼蚁……”
“极品火属性灵脉生在你身上,倒是浪费了。”
“瞧,你不过是个给我养灵脉的容器。”
时俞灵脉被抽后,玄清闭关照看言霄,为其蕴养新植入的灵脉,结阵压制这条灵脉对言霄的排斥,从而无暇看顾心如死灰的原身。
一向沉默寡言的二师兄站出来对长老们请示:“诸位长老说把小师妹逐出师门,从哪来的回哪去,那就由徒儿带小师妹回凡俗。”
就这样,二师兄没和闭关中的玄清请示,直接带原身回了凡俗界,来到这处山腰间,给她留下不少凡俗界的银钱,外加丹药和防身的武器。
可原身被生抽灵脉,伴随着灵脉被剥离的,还有血肉里的大半生机。
生机断绝,这绝不是几粒丹药就能养好的。
她身体到了支离破碎的边缘,还是没能熬过去。
时俞回忆完这一切,原身的痛苦、悲伤、恨意切切实实感受了一遍。
她知道,如果不是二师兄带自己回凡俗界,言霄必定要找机会灭口——
“三缄其口”难保不会出岔子,不会说话的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喘着气,时俞忍受蚀骨的疼痛,再次拿起那瓷瓶,倒出一粒回春丹吃下。
药效微弱,对这副破败的身体几乎不起什么作用。
时俞痛得咬住一缕汗湿的头发,缓了一会,放下瓷瓶。
按照记忆里内视己身的法子,时俞闭上眼,神识沉浸在身体内部,果然那条色如骄阳、炽烈而宽阔的灵脉不见了,身体里空空如也。
气血亏空,生气弥散,灵魂犹如风中残烛随时欲灭。
时俞叹口气,神识正要离开,却见昏黯的紫府内似乎有光华隐现,接近一看,紫府里竟沉浮着一枚铃铛,那光华正是从铃铛上散发出的。
荧光流转,剔透美丽。
这不是游戏里那个刀修玩家,当炼丹报酬给她的铃铛吗?
时俞眼神里染上真切的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