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她又去见犬族少年了
除夕临近,好不容易停了雨,又突然开始下雪。
九幽的雪也不似人间那样透亮,而是灰蒙蒙的,落在地上如一层积尘,平白叫人烦躁。
又是一个下雪的清晨,苍溟站在晨昏殿的廊檐下,盯着漫天飘落的雪花突然道:“今日这么冷,还是别去医馆了。”
“不行,我得过去。”正往外走的沈溪立刻拒绝。
苍溟眉头微挑:“你近来似乎对医馆很上心。”
“我哪天不上心?”沈溪略有些心虚,忍不住抬高声音反问。
苍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似乎在斟酌她话里有几分真假。
沈溪轻咳一声:“近来天寒,好多人都得了风寒,我得去给他们开药。”
“九幽子民身强体壮,怎么可能会得风寒,”苍溟随口说了句,“他们不过是找个理由去医馆闲扯,你别太当真了。”
一聊起这个,沈溪就对他一肚子怨气。先前对九幽不够了解的时候,只觉他这个人霸道些混蛋些,可等深入与九幽子民相处,才发觉他除了霸道混蛋,还是个不负责任眼高于顶毫无慈悲心的家伙。
“是是是,九幽子民不会生病,也不喜欢太舒服的生活,他们就喜欢低矮寒冷的石头房、难以下咽的饱食丹,以及坑坑洼洼全是泥泞的地面,你这个幽主做得特别好,他们能过上如今的生活真是多亏你了。”沈溪嘲讽。
说完怕他发作,没等他回应就赶紧跑了,苍溟看着她急匆匆的样子,好气又好笑地提醒:“别跑太快,小心摔倒。”
话音未落,沈溪脚下一个趔趄就险些真摔了,身后果然传来一声嘲笑,她愤愤回头看了一眼,这才提着裙子往马车上去。
沈溪在医馆附近下了马车,目送车夫离开后,却一闪身朝另一条小路走去。
犬族少年等候已久,肩头都落了一层灰蒙蒙的雪,看到她连忙迎上去:“沈大夫。”
“今日小家伙怎么样?”沈溪问。
犬族少年回答:“退烧了,但还是不太舒服,已经一整晚都没睡了。”
沈溪闻言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脚下的步伐也更快了。
两人一路沉默来到少年家,沈溪一进门就听到小小的呜咽声,相比昨日,这点声音明显更虚弱了。
“幽妃娘娘。”大嫂看到她便要从床上下来行礼。
沈溪连忙拦住她:“别起来,好好躺着。”
“幽妃娘娘,你快看看孩子。”大嫂红着眼圈道。
沈溪答应一声,将小家伙从她身边抱起来。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三天,小家伙相比刚出生那会儿要大了些,但可能是因为刚生过一场病的缘故,毛发瞧着很是暗淡,整个人也无精打采的。
可能是因为自己亲自接生的,也可能是看了这么久早已经看顺眼了,沈溪愣是从小家伙长满乱糟糟毛发的脸上,看出一点眉清目秀的意思。
“不哭不哭,已经退烧了,很快就好起来了。”沈溪低声安慰着,手指轻抚他的脸颊。
小家伙听到她的声音,竟然很快就停止了哼唧,嗅着她身上冰凉的气息沉沉睡去。
“他睡着了?”大嫂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这孩子果然跟娘娘有缘分。”
沈溪也跟着笑了,看着怀里干瘦的小家伙,眼底满是怜惜。
“如果他是个正常孩子,日后倒是有机会给娘娘做侍卫,我们犬族可是九幽最忠心的族类,肯定能帮到娘娘良多,可惜……”大嫂说着,眼圈又红了。
少年和兄长见状,赶紧去安慰她,可惜还有四日就是除夕,离别就在眼前,母子分离的痛楚又岂是能够安慰的。
这一家子愁云惨淡,沈溪看得也心情沉重,原本轻抚小家伙脸的手指,不小心落在了他的唇上,然后指尖传来一点刺痛。
她蹙了蹙眉低头,才发现是小家伙睡梦中把她的手指当吃食了,尖利的小牙挑破了她的指尖,溢出珍珠一样的血珠,没等她收回手,血珠便滚落在小家伙口中。
“哎呀……”她低呼一声,可惜血珠已经被小家伙吧唧吧唧吃掉了。
沈溪在少年家待了许久才离开,等回到医馆时,已经是晌午时分。
“怎么来得这么晚?”柳柔笑盈盈地问。
沈溪轻咳一声:“睡过头了,对不起啊柳姐姐,我最近太不像话,你肯定忙坏了。”
“怎么会呢,”柳柔安慰她,“你别看每日来的病患很多,实际上九幽子民身强体壮,鲜少有什么疑难杂症,简单开些药就可以了,我一个人也能忙得过来。”
沈溪顿了顿,突然觉得她这番话有些耳熟,好像是谁说过……她脑海闪过某张似笑非笑的脸,顿时扯了一下唇角。
苍溟跟她说这些时,她只当他是给自己的无能找借口,可听到柳柔说,她便认真回忆了一下,发现还真是如此,毕竟自己来医馆这么久,唯一治过算是比较严重的病患,就是少年的兄长了。
而兄长还是受伤,并非染了什么病。
“等过完除夕,我会按时来的。”沈溪认真道。私藏返祖人是重罪,她没打算将柳柔牵扯进来,只能尽可能瞒着。
柳柔知道她并非好吃懒做之人,之所以迟到定是有原因的,所以也没有再问。
不知是小家伙身子骨太弱,还是因为天气太过寒冷潮湿,当天晚上又开始断断续续起了高热,身上的毛发也仿佛枯萎一般,蔫蔫地贴在身上。
沈溪从未碰见过如此棘手的事,好几次都忍不住想回去找柳柔寻求帮助,可每次一动这个念头,大嫂就会拦住她。
“越多人知道,就对他越不利,更何况他这种情况,返祖人唯有回天乏术时才会出现,就算是柳大夫恐怕也没办法……”大嫂摸着小家伙身上枯萎的毛发,泪水渐渐蓄满了眼眶,“就这样吧,如果他真的不幸……那能死在亲人身边,也是一种福气。”
沈溪看着她悲痛而平静的脸,心上宛若压了一块大石,一直到回了混沌宫都没整理好心情。
苍溟盯着她蔫蔫的表情看了半天,突然开口问:“你究竟有何事瞒着本座?”
沈溪一个激灵抬头:“没、没事啊。”
苍溟眼神冷静,继续盯着她看。
沈溪只得违心解释:“明天就是除夕了,我想回家过年。”
凡人对过年团聚的执念有多深,苍溟多少还是了解的,闻言静了片刻后,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人间的家有什么好的,也值得你这样惦记,本座这次准备良多,保准你能过个最难忘的除夕。”
关于混沌宫最近在准备过节事宜的事,沈溪是知道的,只是心全在小家伙身上,哪有什么心情过节。
“还是别过了,我不想过。”她板着脸道。
苍溟蹙了一下眉,沉默半天后到底妥协了。本来这次除夕就是给她准备的,她现在不想过,那他也没必要勉强。
“过来,让本座看看。”他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开口道。
沈溪不想过去,但对上他的视线后还是不情愿地往前走了两步,苍溟漫不经心地将人拦进怀中,一寸一寸仔细地看。
这段时间荒淤那边又有小动作,他每日里也顾不上她,好几次回晨昏殿时她都已经睡着,翌日没等她醒他便又去议事殿了,两人虽然在同一屋檐下,但实际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
如今仔细观察,才发觉她好像痩了些许,脖颈上的肌肤也微微泛红,不知是怎么了。苍溟刚要询问,突然注意到她指尖的破口,于是瞬间皱眉:“怎么弄的?”
沈溪顿了顿,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伤口,下意识地藏到身后:“就、就是不小心磕到了。”
不小心磕到了为什么会如此心虚?苍溟抬眸扫了她一眼,这段时间所有的不对浮光掠影一般,一一在他脑海中闪过。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垂下眼眸。
翌日,沈溪又一大早起床准备出门,苍溟靠在桌旁,看着她急急忙忙的样子:“今日除夕,也要去医馆?”
“……人生病又不看是不是除夕。”沈溪故作镇定地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苍溟盯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若有所思地敲着桌子。
一刻钟后,储星出现在殿外,低着头问寻他来所为何事。
“跟着幽妃,看她一整天都做什么了。”苍溟缓缓开口。
储星眼底闪过意外之色,但也没有多问,直接就跟过去了。
小家伙不知是嗜睡,还是更加虚弱了,如今已经到了眼睛都睁不开的地步,浑身柔顺的毛发也渐渐变成干枯的黑黄,纠结地缠在一起十分狼狈。
沈溪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心便无限下沉:“怎么回事,之前明明好好的,为何突然变成这样?”
“……我们也不知道,就第一天退烧之后还是正常的,你刚一离开他便又开始起烧,之后就越来越虚弱。”大嫂说着,难以忍受地靠进丈夫怀里,丈夫也跟着红了眼眶。
这两夫妻自从孩子出生,便时时给人一种强撑的感觉,而如今竟是连强撑都难了,一旁的少年好像一夜间长大许多,无声地守在兄嫂身后,成为他们最后的后盾。
沈溪深吸一口气,伸手抚上小家伙的脸颊,小家伙若有所感,突然抓住她的手指咬住了。
这一幕落到众人眼中,便成了好转的证明,然而小家伙却连咬痛沈溪的力气都没了,不甘地咬了两下后再次睡去。
屋里再次死一样寂静,许久之后,小家伙可怜的母亲突然恢复了冷静:“幽妃娘娘。”
“……嗯。”沈溪抱着孩子僵硬抬头。
大嫂勉强扬起唇角,却笑得比哭还难看:“不出意外的话,孩子应该没两日好活了,今天是除夕,是你们人间最大的节日,我们就不要愁眉苦脸了,好好度过今日,再将他送去返祖人屋舍,就当是给孩子短暂的一辈子留点念想。”
沈溪沉默许久,终究点头答应:“好。”
深受往来凡人客商影响的九幽,家家户户都在除夕这日挂了红灯笼和对联,硬生生为暗淡无光的街道添了几分喜气。
相比积极凑热闹的子民们,混沌宫就显得过于安静了,一整日都没见半点红色,谁也不知有上百个红灯笼和窗花,此刻都在宫殿库房里堆着落灰。
晨昏殿内,苍溟维持同一个姿势坐了许久,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你说什么?”
储星在越来越热的空气里几乎要跪下,闻言干巴巴开口:“幽妃并未去医馆,而是去了一个犬族子民……家中,早上进门后就没有再出来。”
苍溟眼眸微抬,眼底一片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