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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刺客

“是你回来了。”太子听着背后沉重压抑的呼吸声,他陡然涌上一股酸涩,瞬间笼罩在了他的浑身。

他曾经多番渴望这一刻,如今临了,却是仇人相见。

或许他们之间隔着的从来都不是那陌生又煎熬的五年,而是此时横亘在他脖子上的这柄利剑。

没有人知道,他这五年来的日日夜夜是怎么熬过的。

在没有谢长柳后,他才发现,东宫原来那般大、那么清冷。

五年风霜雨雪,五年日夜沉沦,汴京还是汴京,可住在里面的人却变了。

他后悔过,后悔为何没有保护好他,使他走入绝境,逼他远走他乡。

就算是现在,他也还在自责,曾经他笃定的未来,他胸有成竹会安排好一切,可都成为妄言。

“我是来报仇的。”背后的人浑身包裹黑衣,脸上还挂着半块黑布,只露出一双清冽的眼。

细瞧了,还能看见他眼底的血丝。

他最见不得秦煦这样的神情,似乎是在掩盖他曾经的无情无义非他所为。

“柳儿……”

“我叫无极。”

背后的他倏然收紧扼喉的手臂,秦煦被迫后仰,他余光捕捉到他清瘦的面庞,纵然是半遮面,也与他记忆中思念的人重合。

他最不愿提及的就是那个名字,他已经不配拥有那个名字了,他的过去也完了。

他可以还是谢长柳,可秦煦,杀了曾经的谢长柳。

“呵呵,哪里还有什么谢长柳,早死了。”

死在了对你最信任的那一年。

秦煦神色落寞,谢长柳的所言就如一根根针一般刺在他的心头。

“怎么,五年了,元艻还没让你称帝吗?哼,这天下都要姓元了。”元氏不拔,江山易姓,曾经那些努力是作秀给世人看吗?到头来,却是他一个人演了一出戏,还拉着家族赴了场死宴。

面对谢长柳的讽刺,秦煦并无感觉。他掩下眼底的哀伤,如今说什么都已经不可挽回了。

或许谢长柳说的对,饲虎终究是逃不过被反扑。

“你若杀我便动手,不然,羽林卫该到了。”

他不怕死,就算是谢长柳要他的命,他也能心甘情愿的奉上,可,他不想谢长柳死,不想他因自己而死,更不愿,让他再次血洒东宫。

到这一刻,他还是为谢长柳着想的,这也让谢长柳备受无比的折磨。

谢长柳眸子越发深沉,握紧的剑却迟迟挨不拢他的脖颈,力气大到,微微发抖。

在赴汴京这场刺杀的时候,他是想杀了秦煦,杀了这个骗子与始作俑者,以报前仇。可是,当他踏上这片故土,看到一成不变的长留殿,看到窗前屹立的秦煦,明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为何那般孤独,二十而已,当是风华正茂,却让人觉得他饱受风霜,风烛残年。他那一刻有过迟疑,这样的秦煦,不在他对他的幻想与临摹里,他是何等身份,天下至尊啊,本是高山仰止,却茕茕孑立。

挟持住他的时候,他已经扼住了他的咽喉,明明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情,他却犹如万难。

他下不了手。

这是秦煦啊,他的太子,会背他回家,会哄他吃药睡觉的太子,是他曾经在汴京,最放心不下的太子啊。

他其实……不想伤他……

谢长柳强行把自己从过往里挣脱,故作镇定,稳住自己的声音。

“我等着见故人。”

“华章是不是在羽林卫啊,你说,我若控制你,逼迫他自断一臂,他会不会听从?”

他这人,不恩将仇报,却乐意以牙还牙,华章欠他一条胳膊。

当年他第一次见华章几人,是在长留殿外的秋千上,他们都是龙章凤姿,生来就是太子的左膀右臂,也曾是他钦羡的对象。

当年他们被太子引以重用,给予他们官职权位,分散在汴京每个角落。

这些人,是辅助太子称帝的能臣,也是安国定邦的人才。

可也是华章,继秦煦后,毁了他最后一丝理智的人。

秦煦就知道,他目的不只他一个。

他是来报仇的,当年伤他的人,他会一一寻回去。

秦煦轻叹一声。

“你、何至于此?”

谢长柳快要忍不住笑了,何至于此?这是秦煦能说出来的?

“他断老师一臂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何至于此?”

“老师也是您的老师,您可真狠心啊。”谢长柳口中的老师,是太学宫授业太傅杜知敏。杜老曾经在太学宫授课,是为他们的授业恩师,太子身边的每个人,都曾有幸被太傅教授过。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太傅那样的儒学大圣,最明事理,最近人情了,也是他,在谢家出事后,第一个站出来庇佑他的人,他不惜以自身为代价,换他一命,却在汴京那座城池下,被他教过的学生,斩断一臂。

他那般岁数,却要承受断臂之痛。

谢长柳永远无法忘记,老师在自己怀里奄奄一息的情形,他抖着花白沾着血沫的胡须,断断续续的嘱咐让谢长柳好好活着,忘记仇恨。可他如何能忘记?这些都是亲身经历的痛啊。

“若不是叔父冲出重围带走我,我们谢家都在黄泉相见了。”

“秦煦,你说你我七年知遇之恩,相伴之情,我被元氏迫害,家人惨死,老师身故,你怎么,没见体桖我啊?”

每每忆起当年往事,就是在他的心上未愈合的伤疤上再次深深的割一道口子。

他曾经活得那般如意,他以为自己这一生会恣意妄为,顺遂安乐,可才在他最憧憬未来的那一年,一切天翻地覆,一切都成了最不可及的梦。

“我还记得你说要给我个交代,可你却是把我送进了天牢,让我家人相继殒命,在汴京围困我,这就是你给我的交代?”谢长柳的凄婉的话音回荡在空荡的大殿,如诉如泣,哀绝断肠。

明明他是受害者,元氏害他如此,到头来,他最信任的人不护他,不信他,却亲手送他入狱,让他与家人天人永隔,却又一次次的斩断了他求生的路……

他如何不恨呐。

仇人如今风光无限,而他亲人的坟头草都长满了。

秦煦悲痛的闭上眼,他最不愿回忆的也是当年,于谢长柳的质问,他沉默不语,对于当年之事,他无话可说。

所以合该被谢长柳威胁。

就是此刻,外边镇守的羽林再也按耐不住卫率兵而入。哐地大门被撞开,也震醒了痛苦的两人。

映入眼帘的是外边一圈圈的重兵把守,举着的火把似乎要照亮半边天。

谢长柳能看清外边的每一个人,有陌生人有熟人。

“谢长柳!”冲在最前面的人率先叫出刺客名讳。

“你放开太子!”

刺客谢长柳却是仰天大笑。

“华章啊华章,你可算来了,我第一个想找的便是你。”

出声之人便是华章。

华章就知道,当年放走的谢长柳,会回来的,他是来要真相的与报仇的。

在听说刺客潜入东宫,挟持太子后,他慌不择路的冲进东宫,生怕来迟半步,就一发不可收拾。

能避开羽林卫进入东宫的刺客,华章不疑有他。

如今的谢长柳满腹仇恨,他唯恐他被仇恨蒙蔽下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来。

当年种种,谢长柳无辜,别人就不无辜了吗?挟持太子,除了一杀了之,能解他心头之恨吗?

“谢长柳,当年之事事出有因,不关太子。”

华章看着谢长柳挟持的太子,他面无惊慌,无怨恨,镇定自若。如果谢长柳杀了他,他都不会怪罪于他吧。

“呵呵,你可真会说笑,不关秦煦,你听命的是谁?为何就朝老师下手?”

“老师也是教授过你一年半载的恩师,你对他挥剑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事出有因!”谢长柳情绪激动起来,横在秦煦脖子上的剑不可控制的抖动起来,似乎下一刻就会割破那层皮肉下的血管。

华章避而不答,反道:

“谢长柳,你纵然伤了太子,也走不出东宫半步。”

“那好啊,大家一起下地狱,去见我的家人,老师……”

“当年真相未明……”华章话未完,一支利箭自他身后射出去,却是正向秦煦咽喉。

谢长柳捕捉到暗箭,虽不是自己,却还是慌忙躲避,在千钧一发之际他推开了秦煦,挥剑去阻拦那支暗箭,以至于给了人可乘之机。

太子转危为安,一群人见势一拥而上,谢长柳还未从地上爬起来就被摁在了地上。

“护驾!”

“太子!”

空旷的殿宇内盛满了铠甲,叮叮哐哐。

秦煦瞬间被羽林卫围了个牢固,而谢长柳却被三人联合摁在地上,卸了凶器。

他原本炽热滚烫的脸此时贴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他眼神直直地盯着大门,大门外,还是那一丈远的小石子路,路边的梅树,五年了都不见长。

“小柳儿……”鱼总管看着被羽林卫拿下的谢长柳,他嗫嚅许久,朝他伸出的手最终落下,走向了太子身边。

秦煦挥退左右问候的人,朝着不甘示弱的谢长柳冷静道:

“押入天牢。”

谢长柳被挟着带走,这一刻,一切都安定下来。

刺客被伏法,东宫危机解除了,所有人的危机都解除了。

秦煦看着散去的羽林卫,对着最后留下的华章言。

“华章,不准用刑逼供。”

华章领命。“是。”

华章心里知道,纵然谢长柳被伏法,也不会在狱中受罪。

没有太子的命令,谢长柳就得完好无损。

一切事了,人去楼空,原本哄闹的长留殿瞬间安静下来,秦煦依旧站在原地,他想,这一刻,他还是兴奋的。

他等的人,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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