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剑落百尺霜(一)
叶钊洪等众人笑完,继续道:
“厅中俱是多年来随王爷镇守北境的忠义之士,今日也不需刻意隐瞒。”
“老夫不仅可以肯定这使枪的黑脸汉子是狄鹏,而且还能断定,此事看似只是个巧合,少将军进城碰上镇抚司的人捉拿狄鹏,不甚被误伤。”
“但这天底下从没有巧合,更何况是咱家少将军这种身份。入京途中虽然没有大张旗鼓,但知道而且时刻注意的人定然不少,皇家也定然是时刻关注。”
叶钊洪又抿了一口茶,继续道:
“京中传来消息,与狄鹏动手的,是镇抚司铁鹰卫的人,七位天字指挥使之一,能数招不败于狄鹏之手,想来不弱,听说还是铁鹰卫总指挥使梁青关的女儿。”
叶钊洪言下之意,众人已经了然于胸。城门之事,虽然看似巧合,但其中又必然有种种隐秘。
狄鹏虽是江湖人,但决不会无缘无故跑到京城与镇抚司铁鹰卫的人动手。
镇抚司代表的是大周皇室,但皇室却又是最不可能动手,那么只能是有人在暗中借用皇室力量对程不器下手,目的自然是挑起周朝皇室与北境威王府之间的矛盾,最好是能引得天下大乱,这样一来,背后的人就有太多怀疑对象。
大周国其他几位封王,意图复国的六国旧臣,皇帝那不甘久居人下而暗中谋划的几个兄弟,乃至是北燕海瀛大宛三国都有动机,所以单单从目前得到的一点消息来看,还难以看出这一次“城门巧合”背后的秘密。
程烈听完叶钊洪的分析,终于缓缓开口:
“继续探查。”
此时厅中闪出一名黑塔般的将领,左手按着刀柄,瞪着眼满脸怒气,道:
“王爷,大周皇室对待少将军安危如此大意,末将实在放心不下,请命领军南下进京勤王,迎回少将军!”
说话的是行台军步军主将韩东暴,程不器十四岁入军,就是在韩东暴手下,从一个普通兵卒起,一直靠着军功从什长到百夫长、千夫长,入玄甲营任一营主将,又升至飞龙骑副将,到当今的三品威卫将军。
程不器短短四年时间,硬是依靠自己的军功一路晋升,乃是北境诸军第一人,无不令人叹服敬重。
像韩东暴这种将程不器视为天将军一般存在的将领不在少数,当即又闪出几人一同附和,想将程不器从京城接回。
程烈目光如炬,瞪了韩东暴一眼,立时将这位沙场铁将吓的一惊。
跟随征战近二十年,韩东暴还从未见过程烈如此冷冽的目光,冷静过后才发觉自己有些失言,这番话在外人听来已经算是大逆不道,完全就可以定一个抄家灭门的罪过。
韩东暴知道,若不是今日这大厅之中全是威王府帐下忠心耿耿之士,程烈定然会严厉责罚自己,但他不知道程烈眼中透出的杀气,大半还是因为程不器进京遇伏一事。
望着手中茶杯里漂浮的茶叶,程烈道:
“程开,下令秦州驻军换防,调一营玄甲军南下增防。”
秦州南接青阳关,是由北境南下进京的第一城,虽名为换防,但众将皆知这增防一营玄甲军,对周朝皇室的压力可想而知。
对于北境军日渐坐大,大周皇室已是两世难解,先帝在位时还曾有过削藩的想法,奈何谋划还未开始,就因病驾崩。
新皇继位,主少国疑之际,北燕连同东方海瀛国、西方大宛,三国夹击共犯大周。
危难之际皇帝李承安只得将北境军政大权全权交予威王程烈,同时又派东西两路大军抵御两方来敌。
程烈重新入驻北境,与三军上下一心,只一月就大破刘陆二十万南下燕军,并北上拓地逐敌七百里。
之后大周东境、西境战事不利连连败退,大周皇室多次换将依然无法挽救,眼看敌军已经步步逼近,无奈之下只得将东西两境的军务也交于程烈手中。
程烈接旨之后,自己留镇朔州提防北燕,于帐下提拔谢运为东境主将,袁邵博为西境主将,各领将校军官十八名并领一营玄甲军开赴东西两境前线。
程烈慧眼识英豪,谢运、袁邵博两人俱是领军奇才,一人擅水战,一人擅山地步战,到任后不到两月俱是大败敌军,不仅收复失地,还各拓地百里,逼得两国最后不得不遣使求和。
大周国上下俱是欢欣鼓舞,唯有皇室愈发担忧。
本想着节制诸王兵权,可一场大战下来,却让兵权最盛威望最隆的威王回归北境掌军,更是将东西两境各一半的防务交到了威王府手中。
如今威王府管辖北境连同东西两境各一半军务,总领七郡十三州军政大权,乃是实打实的天下第一王,总体军力财力早已可以和整个大周国匹敌,甚至已经算得上是天下第五国。
程开双眼带着怒火,
“依我看,咱们还不如将少将军接回来,放在京城,末将可不觉得皇帝会安什么好心。”
“程烈!”
一声女子的呵斥声从厅外传来,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一道身影已经飘然而入,手执长剑英姿飒爽。
原本一脸阴沉的程烈脸色当即一变,立时满脸笑意的起身道:
“夫...夫人来了,快请坐。”
厅中诸将都知道王妃年轻时的性子脾气,更知道威名赫赫的烈威王对巾帼英豪的王妃向来是言听计从十分惧内。
虽然王妃向来不过问军中之事,但这一次自己无比心疼的儿子程不器在京城遭了埋伏引发了旧伤,任谁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众人都知道这一次真的是惹怒了王妃,否则不会提剑而来,毕竟自下嫁程烈以来,祝亦瑶已有数十年不曾提剑而出。
厅中将军谋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都悄悄起身准备离开,谁也不敢夹在这两位之下挨骂,也不好意思看程烈挨训的样子。
但众人只是刚刚起身,祝亦瑶轻喝一声:
“都给我坐着!”
任是铁血疆场杀敌无数的勇将,此时也是大气不敢出,只是蔫蔫的坐在原位,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一动不敢动。
祝亦瑶没有理会程烈,在厅中走了两步转了一圈,道:
“好得很,今天人都到齐了,那我也不绕关子了。”
祝亦瑶猛然转身,瞪着程烈道:
“姓程的,是你给我口口声声保证,说器儿去京城万无一失,不会有一点意外,这是怎么回事?”
“我信了你说的,去了京城不必天天跑出去和燕国人打仗,有利于他的伤势修养才放他去,结果倒好,遭了埋伏,还差点把命丢了,你今天给我说清楚!”
程烈欲开口解释,祝亦瑶又继续骂道:
“你口口声声说不器是你程家独苗,你也心疼,你就是这么心疼的?怕不是在糊弄我们娘俩,好,儿子你不心疼,我这个做娘的心疼!”
程烈想伸手拉住祝亦瑶好声安慰,却被她一扭胳膊甩开,竟开口道:
“诸位,我祝亦瑶年轻时也有点名声,虽然后来入了威王府从不过问军中之事,但这一次非比寻常,我不可能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在京城无动于衷,丈夫是指望不上,还望各位看在同僚之义兄弟之情的份儿上,借我几个兵,我去京城将器儿接回来。”
程烈本以为祝亦瑶这几句话只是想酸一酸自己,厅中诸将也不会听信这种荒唐的做法,但没想到当下就有数名武将起身道:
“我等愿发兵长安,迎回少将军!”
程开更是在一旁道:
“义母放心,我这就领帐下大军南下,擒了那薄情寡义的皇帝,把少将军给您接回来!”
将领们的表现让程烈有些意外,尤其是以叶钊洪为首的几名谋士,竟一言不发不做任何劝解,眼中看着领头的几名武将还有些赞许。
程烈急忙喝道:
“放肆,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出来!”
祝亦瑶一愣,猛地转身瞪着程烈,一手捏住他的左耳朵,
“放肆?你说我放肆?还说我大逆不道?好啊,儿子不要了,夫人也打算不要了,嗯?”
程烈一边吃痛,一边连连挥手让众人退下,轻手捧着祝亦瑶的右手从耳朵上移下,挤出一抹笑容道:
“不敢不敢,夫人说的哪里话。”
程烈拉着祝亦瑶坐下,等厅中众人都已离开,才慢慢将自己与众人商议出的结果讲了出来,但祝亦瑶依然一脸铁青怒气难抑。
程烈又道:
“好了夫人,器儿不是没事嘛,你就不要担心了,这一次真的只是意外,皇家不敢对器儿出手的。”
“你也看到了,要是器儿真的出了事,不用我们动手,咱们北境的将士自己都要打进皇宫的,皇室的人不会想不到的。”
祝亦瑶斜眼一瞪,
“意外?城门口刺杀你说是意外?你还说器儿没事?他都旧伤复发昏迷了三天三夜,你还说没事?还有,你刚刚说什么,你不动手?儿子都要被人杀了你还不动手?好啊,我真是看错了你这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儿子夫人都不要了是吧?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