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意外之财
夜色已黑。还没有走到家,远远地,就听见楼下那两口子又在高声吵架。
闫晓梦说不出的心酸,觉得这两口子好糊涂。当前,外面形势如此严峻,不集中精力一致对外,搞什么窝里横?斗败斗垮了,敌人更要爬到你的头上拉屎撒尿了?!她为自己也为他们悲哀,觉得两者都很失败。
刚走到楼底,咚,一块硬邦邦的东西从天而降,正中闫晓梦头顶。她立在那儿没敢动。她被砸得眼冒金星,脑袋发晕。
“老子让你骚!老子让你骚!老子砸死你这挨千刀的骚公鸡!”
伴着叫骂,上面又天女散花地飞下来一些东西,叮叮当当地洒落一地。
闫晓梦等待眼前金星散去,弯腰捡起砸了她脑袋的那块东西,愤怒地冲上楼去。
这要是一块铁具或石具,今天不仅蚀了钱,恐怕连脑袋也开了花。这要把命丢了,刁兰英明天不定会怎样笑得满地找她的下巴骨呢。在商场受气便也罢了,回到家还差点不得好死。怎么回事,当真吃桃都照软的捏吗?
闫晓梦气呼呼地爬到五楼,往右一拐,站在吵架的那家门前,举起手中那块硬物正要拍门,突然,她的手指在悬停空中的那几秒,不知怎么回事,率先在那硬物边缘摸了一圈。长长方方,有棱有角,很像一本厚厚的书,在她痛楚尚未消除的脑袋瓜里,莫名地,竟然浮现出人民币的光影。
鬼使神差地,她把那东西往腋下一挟,转身上了六楼。动作轻快得像一只敏捷的猫,压根找不着一点心灵和肉体刚受重击的疲惫样子。
当前的她被钱所困,钱是催化剂,眨眼之间就能左右她的行为。而她,对此行为的意义浑然不觉,一个纯属下意识的过程。
她进屋后,以最普通的姿态把门轻关,关门声音之小仿佛门是空气做的。她换下皮鞋,有点气喘地说:“开饭吧,饿死我啦。”
这时,传来楼下男人的咆哮之声:“我让你扔我让你扔我让你扔!”
楼下女人尖叫不已:“我怎么知道……哎哟,妈呀,救命啊!”
乒乒乓乓一阵厮打后,楼道上传来咚咚下楼的声音。那男的恐怕是四级五级台阶往下蹦,整栋楼房好像地震。不一会儿,两口子在楼底下厮打起来。
男的叫:“我让你扔,你这败家的!”
女的叫:“我怎么知道那是钱?”
男的叫:“离婚别再跟老子提钱。老子给过了。”
女的叫:“不干!我不知道!”
男的叫:“不知道,活该!”
几乎所有住在这栋楼房里的人,只要爱凑热闹的,没生病起不了床的,对正在看的电视不感兴趣的,没被大小溲困在厕所里的,此时通通涌到自家窗户旁,向外伸出大小不一长短不等的脑袋。它们就像粗糙的墙面上爆生出来的赘生物,在昏暗的灯光下,形态各异地支愣着,俯视楼底风景。
雷万民感慨地说:“这两口子真是,在家吵嫌不丢人,还把架搬到外面去闹。与这种人为邻,难怪咱们家发财不顺利啊。”
闫晓梦慢腾腾地咀嚼米饭,一言不发。
无需打开被塞进冰箱后面那包东西,闫晓梦已经猜到里面内容了。那楼底下一浪高过一浪的叫骂,让全栋楼的邻居都知道这两口子为什么要把架搬到外面去吵的原因了。女人大概为泄私愤,错把钱包当砖头,结果,“砖头”飞出窗外,让某个得来全不费功夫的人,捡了天大的便宜。
闫晓梦全然不知道饭菜滋味。还钱不还钱像两个劲敌,在她体内恶战。
还钱,自己是不是老实得有点土?不还钱,这心里没完没了地扑腾个啥呢?
现在的她弹尽粮绝,而那包里,毫无疑问装的可是珍贵的子弹。为了良心和道义,高唱“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马上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应景吗?
雷万民看着她,问:“怎么?菜不合口味?”
闫晓梦说:“哦,没有,只是有点累了。”
她马马虎虎地塞个半饱,给自己找了个尽快上床的理由。她洗漱完毕,便赶紧躲里屋床上去了,黑了灯,眼睛盯着天花板,内心又开始扑腾。
到底是多少钱呢?那厚度应该是好几千块钱吧。天啊,上千元的钱,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往外扔呢?谁捡到会舍得撒手啊?除非这人视金钱如粪土,不然,99%都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如果把肉包子吐出来,这狗岂不是脑残啊。重要的是,天底下有这样的傻狗吗?
好不容易盼到丈夫儿子睡着了。她轻轻溜下床,从冰箱后面摸出纸包,走进厕所,反锁住门。纸包被橡皮筋捆得很紧,里面是十五叠崭新的,捆扎得整整齐齐的十元人民币。每捆线的绑带上印有银行图章。这是从银行里取出来的还来不及撕开使用的一万五千块。
一万五千块啊!闫晓梦刹那间仿佛脑充血,脑袋晕胀,眼花缭乱,一屁股跌坐在厕所光洁的地面上直喘粗气。天哪,这是一笔多大的钱。当下,不知有多少人正拼了命要争当“万元户”呢。万元户,在那个年代是怎样令人羡慕的称谓啊。自己下海的目标,不就是为当个万元户吗?
好啦,现在得来全不费功夫,自己就是啦!
闫晓梦浑身高烧地回到床上,继续盯着天花板。黑漆漆的一无是处的天花板,此时如烟花般灿烂。去他的还钱!
闫晓梦内心不再挣扎,她兴奋不已,开始为明天设计安排。
明天带全家去馆子里扎扎实实地撮一顿。结婚到现在,全家还没有下过馆子呢,婚宴那顿不算。曾经,下馆子,是多拽的三个字啊。你要是碰到有钱人,问,都饭点啦您这是上哪儿?有钱人大拇哥往后一伸一翘,下馆子去。听听,多拽啊!
这下,方会会的欠款可以还清了,再把店铺里剩余的正品烟兑现,做饮料生意的一万块钱不就有了,还借什么钱?不用了,哎呀,压力顿时减半,感觉身轻如燕啊。
祸兮福所倚,原来刁兰英整我脱皮烂肉,是因为老天爷今天要对我砸馅饼啊。
花里胡哨的好心情因为想到刁兰英,就像大火遇上倾盆雨,眨眼只剩下几缕有气无力的青青白烟。
刁兰英……
闫晓梦慢慢地磨着牙根。天花板不再璀璨,而是漂浮着刁兰英那挂着冷笑的嘴脸。那些曾经因刁兰英而起的羞耻感齐刷刷地漫上心头,它们城墙一般杵在她的眼前,仿佛在问:还能忍吗?
不能!
钱这东西极具魔性,它可以伸缩人性,瞬间让人忽左忽右,变好变坏,比如让贱骨头变硬,让良心变味,还有很多可能性。只要想,它就能助你一臂之力。
闫晓梦此刻想什么,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她想把丢失在新泰的尊严捡回来!那个饮料生意,突然之间,就完全丧失了吸引力。
至于楼下扔了钱会如何,她没空去想。她只想该怎样修补她的尊严。它们托刁兰英的福,已经破烂不堪一地稀碎。特别是今天,认输认栽准备滚蛋了,却被刁兰英再狠狠地碾上一脚,这下彻底没了形状。这股窝囊气如果不加以纠正,就这么硬憋着气离开,只怕将来会滋生很多诸如抑郁症的毛病来。
明天做点什么呢?起码不会如刁兰英所愿,叫快滚就跟孙子似的,滚得没脸没皮没人形的吧。
第二天出门前,闫晓梦给雷万民留张纸条:先不着急借钱,我考虑几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