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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萧谨行

“我撕了卖身契。”少年恶狠狠道:“是你塞给我的。”

盈姐起身便要走:“我从不用这种东西束缚一个人。”

“你以为你救了我,我便能真心实地的留在这吗?”少年用被褥蒙住了头,露出一双黑而发亮的眼眸

“那我就算不给你卖身契,你便能真心留在这儿?”盈姐嘲弄似的一笑,将门外的小孩招呼进来:“你们年纪相仿,玩去吧。”

两个孩子欢呼一声,一人拿着纸鸢一人拿着线冲了进来

“一起放纸鸢吧!”

“可有意思了!”

萧谨行被吓了一跳,连忙道:“你们......不要这样,我不跟你们年纪相仿!”

盈姐将紧闭的门再次打开,伸出手指着两人:“别吓到病患!”话毕后,门砰的一声再次关闭

两个小孩十分默契的放下纸鸢,消沉的哦了一声

萧谨行松了口气,再看去,两人忽然从袖中掏出了药

“那就来上药吧!”

“等你好了就能陪我们玩了!”

“听说多上药能好的快!”

少年终于羞红了脸,用被褥蒙住了自己:“不要动手动脚!”

“你们!不要这样!”

“......”

似乎真如这两个小孩所言,春日一到,他的病便好的差不多了

萧谨行系好腰带,原来这种病并非是难以治愈

这种药也不是千金难求

春日嫩芽已生,挂满了青楼外的枝桠,满眼青绿,正是映了这“青”楼

“萧谨行,来梳妆啦!”

话音刚落,盈姐给了她脑袋一下:“多嘴的丫头,男子还需梳妆吗?”

两人系发用的是红结绳,春日虽到,但年味未过,盈姐将金色的簪子插在她发上,拍了拍她:“去玩吧。”

相反的是簪着银的女孩,她捂嘴咯咯笑着

萧谨行见到她俩脸就羞红,或许是冬日里他趴着的那段时间,一直是这两个小丫头替他上药

一想到如此,他羞得面都抬不起来

“你也过来。”盈姐招呼他来:“梳妆倒不必,披散着头发像个鬼一样。”

萧谨行站着没动,倒是金簪银簪两人一人一句说的他难堪

这才抬步过去

“像不像话本里的披头黑鬼?”

“像!像极了!”

“像不像戏剧里的杀头怪人?”

“像!太像了!”

两人一唱一和,逼得萧谨行坐在小凳上,让盈姐替他束发

额前的碎发被梳了上去,露出清澈白皙的面容,虽谈不上女子妖艳,但算得上风华绝尘

萧谨行紧闭着眼,等待束发完,他这才悠悠睁眼

一睁眼便见到四只盯着他的眼睛,扑闪着睫毛认真端详着他

“好俊的儿郎。”金簪道

“为何不称他漂亮?”银簪摸了摸他的鼻子:“像个瓷娃娃。”

金簪反驳道:“男子何来形容漂亮?”

银簪恍然大悟:“萧谨行是俊秀男儿郎。”

萧谨行:“......”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脚,脸上悠悠红晕,或许是羞得

忽然他的脸被人捧了起来,盈姐捏着他的脸,朝两边一拉,两颊瞬间多出鲜红的指印

“像样儿。”

她道,伸脚在他们三人的屁股上一人踢了一脚:“滚出去玩吧,回来把书给我背完。”

萧谨行被踹到了地上,茫然的回头看她:“背书?”

金簪银簪两人立刻站定:“遵命!”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便一人抓着萧谨行的胳膊,一哧溜的跑了

春日正好,纸鸢乘着风而起

可奇怪的是,只要纸鸢的线在金簪手中,纸鸢便不会缠绕树干,只要有银簪在场,无论何时都有风从不同地方刮来

纸鸢越飞越高,金簪将丝线塞入萧谨行手中,指导他牵线

萧谨行从未接触过这种东西,一下便得了趣,三人一直玩到黄昏这才发觉饿

回了青楼恰好赶上最后一场宴会,在众宾客的眼皮子底下吃着大餐

金簪银簪带他钻入桌底,时不时摸走一块大肉,三人挤在昏暗的圆桌之下,逗弄着不知情的宾客

所谓宾客,不过是买了青楼的夜场,一边听姑娘们弹琴唱曲,一边吃着夜餐

来者多是京城大户人家,不说官位,但总是不缺钱的主子

过了夜,盈姐总是数着钱袋里的钱,乐的合不拢嘴

萧谨行总是问她,既然这样爱财,为何不好好用他?

盈姐总会笑盈盈踹了他的屁股,叫他有多远滚多远

“你的字怎么如此难写?”金簪挠挠脑袋,一笔一划的写下“谨”字,银簪忽地大叫:“不对,谨字下面有三横。”

“你才不对!”

“你不对!”

两人争执间,墨水糊了一字,“谨”这个字谁也不知有几横

萧谨行的字写的歪歪扭扭,他也是头一次握笔,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字竟然这么复杂

可金簪银簪的字更难写,两人硬生生将字写成了一坨

墨汁沾了满脸,三人的袖袍全都染了墨,当夜盈姐罚了他们背了一夜的书

背的是诗句,萧谨行不认得字,金簪银簪自顾不暇,他便抄了一夜

他们都只敢称呼青楼的老板为“盈姐”可谁也不知她究竟姓甚名何

盈姐总是笑着,为财而笑

少有生气的时候,萧谨行也少见,唯有他们读不好书的时候,才会被责骂

她总是说,不读书就去卖屁股吧

吓得三个人夜半疯了般背书,比寻常人都要刻苦

事后盈姐总是带着一帮姐妹们笑话他们,笑他们因背书困得睁不开眼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少秋,他们是入不敷出的吞金兽,每日清晨都要去青楼外扫落叶,扫雪

盈姐从不叫他们抛头露面,外面人一多,她便叫他们快些回屋

金簪银簪不知道,总是暗暗抱怨,但萧谨行心里清楚

或许曾经的那句:从不用卖身契来束缚人———真的应验在他身上了

萧谨行蹲在矮墙下,看着秋黄的落叶,为金簪银簪做了漂亮的叶圈

金簪银簪也长大了不少,二人性子相仿,长相相仿,唯有头顶上的金银簪子区别身份

就算真的叫错了,她们也不会气恼

或许这便是双生子,世上唯有你最懂我,因为我们本为一体

萧谨行托着腮,闲来无聊的看着手中的竹册,怪的是,盈姐总叫他看一些兵法和国策,和金簪银簪不同

金簪银簪读的是诗书,他读的是奇怪的理论

“麻烦叫盈姐出来,我有事找她。”

萧谨行抬了抬眼皮,看清是谁后,他愣住了,手中的竹册落了地

那人也看清了他,捡起地下的竹册,慢悠悠的翻了翻:“萧谨行,你读书了?”

萧谨行猛地站起,将竹册抢了过来:“关你何事?”

他心脏狂跳,此番动静惹得金簪银簪也凑了过来,金簪去屋中寻了盈姐,银簪挡在二人身前:“是客吗?盈姐马上就来。”

说着,她将萧谨行推入屋内,尬笑着拦住了客人:“且等一下,我们的人刚对你不敬,还请见谅。”

那人掩唇而笑:“我看看我亲手养大的儿子,怎么?今日过的还好?”

盈姐一掀帘子,稳步踏了出来:“过的还行,平常也不干啥事,就当我的打扫丫头了。”

“盈姐......”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忽地笑了:“我是有要事跟盈姐商量。”

“说便是。”

“不请我进去坐坐?”那人朝屋内探头,金簪银簪连忙挡住

“这俩小丫头倒是没礼貌,不像是盈姐调教出来的。”那人不喜:“若是盈姐不会调教,交给小妹来也是可以的。”

“你与我非亲非故,还称小妹了?”盈姐挑了挑眉:“究竟是谁没礼貌。”

盈姐的地位万不敢有人套近乎的,那人眉梢一动,赔着笑道:“哎哟,我这不也是与你开开玩笑,只是这些年我实在想念萧谨行,毕竟当初也是从小拉扯大的,怎么能不想念呢?”

“我是说啊......这里......”那人掏出一个钱袋,塞入盈姐手中:“一百五十金,我砸锅卖铁也要给孩子带回家啊!”

“我青楼可缺你这份钱?”

“哎哟!”那人一下急了:“话可不是那么说的,盈姐你不是也心知肚明吗!”

“那萧谨行正是皇族之人,若是将人送回宫中,指不定给多少赏赐呢?”那人凑近盈姐,讨好的搀住她胳膊:“这样一来,落下的赏赐我们五五......不,七三如何?”

“你七我三,日后盈姐多关照关照我南县那边的生意就行......”

“可好?”

“......”

那日向来不敢言语的金簪银簪头一次跟盈姐哭闹,两人少女年纪撒泼打滚起来真是能掀翻了楼,引得无数姐妹安抚她们

盈姐没说话,让人带萧谨行离开,吩咐众人:“让她们哭,引得男人们都过来才好。”

二人吓得哭的更凶了,一哭二闹三上吊,抱着柱子就要寻死

萧谨行并没有离开青楼,反而被盈姐带入了屋内,这是他第一次进盈姐的屋子,说起来更为小更为简陋

桌上什么东西也没有,盈姐从怀里掏出一张书信,扔给萧谨行叫他读

这么些时日,萧谨行学了不少字,能够认得上书信的字了

他读完书信,脊背爬上一层冷意

这书信不是别的,正是反叛军的行踪

“我们的人有一批被活捉进了宫中,只是那些人并非是心腹,所以自然不知接下来我们要攻何方。”

“刚刚的谈话,你也听到了?”

萧谨行点了点头,将信纸折了起来:“所以你要我进宫当底细?”

“并非。”盈姐拿过信纸,将其放入火中燃烧殆尽

“既然你的娘能将你送出宫外,想必宫内危机四伏,这世间本就腐烂,除非你真能登基为帝,不然......”盈姐微眯眼眸,戳了一下他的脑袋:“不然你就老老实实的做个凡人,娶妻生子,改名换姓。”

“我们自有要拥护的人,或许是报仇,或许是野心,又或许是为自己争一口气。”

“世间无论孰对孰错,只要天下有朝一日能不人心惶惶,安稳渡日,妻儿俱全那就够了。”

“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总有人在为活着努力。”盈姐拍了拍他的肩膀:“苍生有难,王卧高台,金奢满地,我悲,人悲,山河同悲。”

“我的孩子总是幸而不幸。”她抱住这个身长如玉的少年,这些年长得开了,便有了少年英气,曾经的胭脂气息荡然无存

萧谨行恍惚间又想起了那句话

她的确不用薄薄的一张纸来束缚要走的人

只有爱能束缚住一切,包括坚韧又脆弱的人心

他用手回抱住对方

爱真的是卑劣又无能的感情,绵延而长久,薄如蚕丝,轻如羽翼

却能束缚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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