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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上元节

半晌,顾晨咬了咬牙,道:“她不是还活着吗?”

“该如何说呢?”她思索片刻:“生死之后,再无其人。”

“所以她的确死了,彻彻底底,在这世间意义上不会存在韩凌芸这个人了。”

“身体发肤,家世背景,统统都是人世间的牵挂,通天累赘,来自于这世间给予她的一切,可当真的跳出这人世间之外,谁又能道“生”呢?只道是人间走一遭。”

韩凌芸缓声道:“所以她的确是不在了,你们也不必牵挂,她所存活的依据只有你这颗挂念着的心。”她伸出手,指向顾晨,而他仿若如遭重击,面上虽维着那份笑,但只有韩凌芸知道,他其实并非笑得出来

“……此话…”顾晨道:“前言不答后语。”

“你分明说她还活着,只是被你囚禁了,此番话……你又是何意?”顾晨道:“肉身已死,魂魄被你囚禁,如果杀了你……”他目光狠戾起来,手腕一抖,掌上折扇翻飞,秀丽山水画映现在眼前,韩凌芸眼睛亮了亮———上任顾家主的呼风唤雨扇

时间推着人们向前行,宗门家代的传递即刻便映进岁月,那不过是时代的跨沟,幼时的纵身一跃,今时回眸的感慨

韩凌芸叹了口气:“你说的对,我曾与她意识相连,不过现今,她或许离开了。”

“去哪里了?”

“不知道。”韩凌芸继续道:“不过有缘即会相见,这个道理,孩童都会明白。”

意识到是在说自己,顾晨面色青一阵红一阵,他用折扇挡住面,下意识遮挡起来,开始若有若无的摇着,生怕有人看到他这副失态之情

一碰到故人的线索,他就忍不住多嘴问两句,气急攻心,竟能让耳朵红的仿佛滴出血来

“告辞。”韩凌芸一抚衣袖,逃之夭夭

她瞬移了几里地,终归是没出安阳村,见顾晨他们并未追来,这才放缓了步子

有一点顾晨说的没错,她的确是来这里找人的

相比于年少时期的顾晨,现在的他更能细致的观察每个人的动作,并且推断出她的想法,是规避些麻烦,同时又能精准搜查

韩凌芸走了两步,脚下忽地一沉,一条腿不听使唤,紧接着摔在地上,还是极其狼狈的趴着

好半天,她才疏导好体内骤乱的魔气,寻了处隐蔽坐好开始净化那些淤积来的气

每个人的灵力都是有标志性的,只需灵力波动便可探查究竟是何人,况且修仙界的人少之又少,顾晨那一拍只是试探,可灵力是无法隐蔽的

她闭目静息了会儿,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叮咚叮咚的声音,抬眸看去,正是安阳村极为有名的铁匠,他有着自己的铺子,手中拿着铁锤筑着烧红的铁,身旁还站着个年轻人,帮他端着水

滋!那人将烧红筑好的铁朝水里那么一浸,那桶冰水瞬间沸腾起来,待温度下去,铁匠将其从水中一抽,正是筑的一把铁剑

想到自己弄坏的那把铁剑,韩凌芸撑着步子走上前去观看,铁匠心熟手快,不过几下便又重新灌铁,这次的模具是把菜刀

“随便看,有心仪的就告知我。”铁匠挽起袖口,将手中的铁锤晃了晃,戳了下坐在面前发呆的年轻人:“看着点客人。”

年轻人险些睡过去,他半抬着眼,指着面前的一排铁具:“除了这把剑不卖,其他的随便挑。”

韩凌芸看着他指的剑,那的确是把好剑,上面雕着半个凤凰,栩栩如生,剑只是这样摆着,寒光四射,只是看着便觉异常锋利,在安阳村此地竟真有如此铁匠能打出一把高品质的剑

“为什么不卖?”

年轻人打着哈欠道:“因为要送人。”

“你若是想买剑,这边倒是有很多普通的,防身还好,动手就不一定了。”

年轻人解释道,推荐韩凌芸去看别的,铁匠闻言轻抬了下眼眸,道:“这位道友,可是受了魔气侵扰?”

韩凌芸笑了笑:“是,不过您是如何看出来的呢?”

铁匠看了看她的腿:“我看道友你灵身纯净无比,碰不得一点魔气,已是要飞升之趋,如果灵身受到太多伤害,主身会受不了吧?”

韩凌芸笑眯眯道:“没想到高手在民间。”

铁匠摇摇头:“高手算不上,只是略知一二,我这个年纪了,多少仙人都来我这儿买剑,怎么说都过过眼,不过道友你这灵身倒是特殊。”

年轻人陡然清醒起来,惊叹道:“你将主身藏起来了?”

韩凌芸静默不语,手指触碰到那把好剑,剑末把式普通,看此剑好不好,看的是剑尖

只是遥遥望去,便觉寒气逼人,是把利剑!且戾,且寒

她握住剑,抬眸看了铁匠一眼,铁匠挥手示意:“请便。”

年轻人背手道:“你拿不起来它。”

韩凌芸手腕一抖,剑便被提起,此剑的确是把重剑,但在她手里却刚刚好———没有寻常铁剑的轻,也不至于拿不起,仿若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佩剑!

她随手舞了两下,剑在手中转了转,复被放回桌面,问哪位从剑入道的人会不想要,只是可惜这剑并非她的

她正有些不舍,铁匠却蓦地笑了,道:“那你拿去吧,既然你合适,那便不送人了。”

年轻人也点头,与刚才那副轻蔑模样两态:“你拿着就好。”

韩凌芸犹豫了两秒,将钱袋放在桌面:“好剑好遇不好求,这是我全部家当。”

铁匠拿起来掂了掂,道:“你给的超出这个剑的价钱,不如我为你做些什么?”

他瞧着韩凌芸,道:“如果是仙器,我也略知一二,道友应该有些需要我帮助的吧?”

“有。”韩凌芸连忙拿出一个小布袋,将绳取下展平,里面赫然包着个碎掉的手镯,十分纯粹的墨绿,却碎成三段,这三段都分布着密密麻麻的裂痕,仿佛一碰就碎了

铁匠只是看了一眼,眼睛便亮了起来

韩凌芸疑惑道:“您识得此物?”

铁匠笑道:“自然识得,大寒之物,是从上山间来的吧。”

韩凌芸道:“上山间只存于古籍,您竟也知道。”

“不久远。”铁匠道:“家族世世代代传下的手艺,仙器我也不知过了几次手了,你这朽古作用可大着呢,竟让你用成这样。”

年轻人上前去摸了摸:“暴殄天物。”

韩凌芸苦笑两声,放在她这里的确是有些暴殄天物,但她连朽古的作用究竟有什么还没摸清楚

至少,它保住了她的魂魄

“罢了,你这东西先放我这儿,后日来取即可。”铁匠小心的将碎成三段的朽古包好,看了看半霞红日,已是要入夜,他道:“今日不回去,我们这儿可要点灯了。”

“点什么灯?”韩凌芸问道

年轻人道:“今日是中元节,我们这村都要挨家挨户的挂红灯笼呢,你也快些归家吧。”

韩凌芸点点头,许久不在京城,她竟是有些忘记了这习俗

“就算不归家。”铁匠叫住她:“也要祭祖吧。”

他指了指旁边放着的纸钱:“要不要买我的?十个铜钱卖给你。”

韩凌芸左掏右掏,将腰间挂着的十个铜钱给了他———那俨然只是个装饰品,看着铁匠那般满意的笑,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然是被他掏空了家底

抱着那沓纸钱,韩凌芸第一次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说来惭愧,初来京城没多久,她便花光了身上所有的积蓄

她自觉淡雅,将钱看作身外之物,可想在京城行走,不得不使用货币

入夜才赶回京城中心,顺着记忆来到坟地,茂密树丛中是她韩家的祖坟,经过时代变迁,已经少了很多了,但这里的一个个立的东倒西歪的碑无一不是在告诉她———很久没有人踏足这儿了

碑上刻着字,韩凌芸寻了很久也未能见到熟知的故人,也没找到自己的父母,唯一韩姓墓碑上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或许是哪位旁系,她将那沓十个铜钱换来的纸钱一分为二,一半都烧给了这个韩姓前人

山上火光点点,越是入夜,山上人越多。自高处向下望去,京城街道上挂着一排排的红灯笼,上元节,免不了有驱鬼避祸的戏剧情节,街道之上好不热闹

不知走了多久,她看见撒着纸钱的大娘,抱着香炉上香的大爷,更有甚者带着祭品一步步上山而行———原来这个地方早已不再是某个族的祭祖之地,而是全京城人的

树林阴翳,入夜更是连月光也洒不进,除了星星点点的火光,其余的谁也看不见,韩凌芸伸出手,臂展之外伸手不见五指

靠着穿透树叶那微薄的月色,她如愿找到了一位故人的碑,顾不上别的,她学着记忆中的姿势,朝那精致雕纂的碑文拜了拜,将手中的纸钱尽数烧了过去

见到故人,她有太多的话想说,早年听父母说这样一边烧一边心中默念,便能将想说的话传递给对方,韩凌芸也依旧这么做了,这片坟却是没人来,令人生疑又放戒心

任由纸钱烧着,她没有放置灰烬的炉,只好将它们堆入中心,一点火灵点燃它

这样的做法的确有些简陋不敬,韩凌芸轻轻念着,愿故人莫要嫌弃

当然,这并不重要

如此虔诚,如此悲哀

正当她合上双目,如许愿般双手合十,身旁忽地响起踩踏树叶之声

韩凌芸并未睁眼,听见身旁有人走过,大概是也来寻碑的,只不过,那人在她不远处坐了下来,又闻淅淅沥沥的水声,韩凌芸睁开一只眼,正是有人在她旁边的碑前借酒消愁

几杯酒下肚,那人也醉醺醺起来了,看起来不胜酒力,蜷缩着坐,不知在呢喃什么

“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熟悉的声音从那位醉酒人口中说出,韩凌芸睁开双眸,正是顾晨

这没什么巧合,因为这本就是顾家的祖地

“韩凌芸,我就赌你一定会来。”

顾晨醉醺醺道,眼睛已然眯起来,抱着酒壶一动不动:“所以我每年这个时间都在这儿等你。”

“你果然没良心。”

韩凌芸想了想:“你说的对,这百年辛苦你了。”

这片土地仍然漆黑一团,两人只凭声音判断对方,韩凌芸抬眸看去,顾晨那边只有一团糊影

“不辛苦,你回来就好。”顾晨道,缓慢站起身来,脚下都在打颤,他将酒壶朝地上一摔,碎瓷溅飞了出去!

“你真以为我会这么说吗?去他的消失那么久!我管你遇见了什么事,死没死,为什么不回来看看,你知道现在韩家变成什么样了吗?”

“韩炎那个家伙,整日里挥霍着韩家的积蓄,立了许多不成文的规定,皇帝也拿他没办法,这些年多少韩家人都犯了大错,丢了命。你的家族,在走下坡路啊!”

“像我们这样的家族继承人,哪个会像你这样!”

“失家族之诺!败家族之兴!”

顾晨拳头抬起,欲落未落,最终砸在了地上,或许是借了醉酒的缘故,他脊背比寻常弯了,那黑影仿佛扛着千斤的责任,被压弯了腰,喘不过来气

“就算是如此,你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你不知道我在等你吗?我们都在等你......”

“寻不到你的尸骨,我是不会妄下定论。”顾晨的双眼好似在黑暗中迸发出光亮:“我等你百年,不过须臾,可我从未想过年少时的一百年有多快。”

对年少时期的他们来说,一百年,太久了

“但是……”良久,他又道:“无论什么理由,你回来了……就好。”

风轻动,吹乱了茂密的叶,月光有一瞬全部倾洒进来,韩凌芸借着这一瞬的月光看清了顾晨,他也同样趁着月打量着她,那一刻,他的唇角是勾起的

他在笑

韩凌芸本以为他是悲伤的,或许在流泪,但此情此景却让她心里猛地揪起来

“你……还是什么也没变。”月光离去,树林重回黑暗,黑暗中,顾晨轻声道:“好像变老了。”

“是啊,老了几岁,大概年岁二十有三才入了道。”韩凌芸笑道:“不如顾少爷,还是京城风水养人。”

“那段日子,你去哪里了?”

“魂魄困在仙器里,花了好长时间才出来。”韩凌芸叹息道:“苏君怀的是修出的灵身,元神之面容,认不出没什么。”

“苏君怀的把戏,孩童都能看明白。”顾晨依模依样的说了回去,这句话说完,二人均是笑出了声

暗夜里,二人都轻声笑着,直到喘不过气来,他们都很有默契的不去接近对方

韩凌芸想,她或许太低估思念的力量了

直至入夜,她都未曾笑过,她只发出很轻微的动静,但那一刻她们都觉得是在轻笑

等顾晨酒醒了,天还未明,韩凌芸早已走了,他这才爬着到那处,因为酒的原因,他半个身子都是麻的

想到刚刚的场景,他又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只是小憩了一会儿,这人就嗖的逃了,当真面皮薄

“兄长来看你了。”顾晨刚凑过去,忽觉掌下一湿,灰烬沾着泥粘在了他的掌上,他思索片刻,京城这些天并未下过雨

他愣了愣,趁着日光还未升起,他悄悄揉了揉眼睛

“你们姑娘,怎么比男子还要能忍?”

他喃喃道,将地上的碎瓷收拾起来,极其细致,并用手指刨了个土坑,将其轻轻掩埋了起来

“兄长这次,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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