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生儿

在清溪，一代又一代的夫妻，不管感情和关系怎么样，他们在生孩子方面的观念，很多时候还是比较相似和一致的。

那就是，一定要生个儿子。

甚至在整个清溪庄、清渠乡、清河镇，家家户户，一定要有个儿子，一定要生个男孩的想法，还是很强烈和坚定的。

一代又一代，根深蒂固地，重男轻女。

乡人们说，农民的家庭，都是需要顶梁柱的。并且，那柱子，越多越好。而那柱子，就是特指男孩。

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就算是邻里之间打架争田霸地，都会更占优势。

乡人们又说，瓦片轻，砖头重，没有女儿是小缺，没有儿子是大缺。儿女双全，自然就更好喽。

可小缺、大缺，到底缺了什么呢？顾陈年不知道。

真的是有儿有女就更好？这话是真心的吗？不是随便说说的？长大后的顾陈年，觉得乡人们挺心口不一的。

如果，女儿们真的也很好，那为什么很多老人，家中所有的财产，不管底子厚薄，都给了儿子，甚至是不孝子，还责无旁贷地帮他们干活带孩子？

而女儿们，却只有分担甚至全部承担各种费用的份？只有年年节节送上各种繁多厚重节礼的份，只有给父母钱花的份，只有补贴兄弟家庭的份，只有春种秋收农忙时节带着女婿回娘家帮忙的义务和责任呢？

噢，也是了，有儿有女更好，是那些做父母的更好，是那些有姐妹的男孩子们更好。他们或者心里满足了，或者物质满足了，或者双丰收双满足。

只是，苦了那些女儿们，而已。

时间来到了顾陈年这一代人的时候，生育政策有了调整。

每户人家，只给生一个，所谓独生子女。

也许在那些繁华的大城市里，真的是那样执行的。其实，永安县城里那些吃皇粮的，或者有正式工作的，也基本上都严格执行了。

因为，如果不照做的话，除非你准备放弃工作。

清溪庄也曾经有好多年抓得挺紧的，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无论怎样抓、怎样罚，怎样围追堵截，还是挡不住乡人们一定要生个儿子的决心和行动。

就顾陈年家来说，在她的下面，有妹妹顾陈月、大弟弟顾陈彦，还有小弟弟顾陈沫。

顾陈月比顾陈年小不到两岁，顾陈彦比顾陈月也只小了一岁多，而老幺顾陈沫，顾陈年听母亲说过，他就是个意外，但既然来了，也就留着了。

总体上来说，姐弟四个，一个接一个，年龄相差都不大，算是挺密的。但这种情况，在清溪，基本上，家家如此。

在乡下，人们不太希望孩子之间年龄相差太大。

带一个也是带，抱一个牵一个也行，再多一个就背上背着，如果又生了小老四老五等等更多，也没关系，到那个时候，最大的那个孩子就可以帮忙或者接手带了。

当然，最好，最大的那个孩子，是个姐姐，不是哥哥。其实，多半也是这样，如果最大的孩子是个哥哥，后面也多半不会再生那么多了。

顾陈年的发小何立群家，除了何立群外，她也有两个弟弟的。

而何立洵家呢，他上面有个抱养的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

他们两家的父亲，还曾经是当过干部的。

至于清溪庄上其他人家里的孩子，也基本不是三个就是四个。

最少的，就像顾陈年家的隔壁邻居赵家，也是有两个孩子的。不过，其中的姐姐赵家盼，是从很远的地方别人家里要来的女孩，只有那个弟弟赵家来是亲生的。

因为赵家的儿媳妇进门后子嗣艰难，只好打听谁家有多余的女孩不想养了，要个来做引子，故而取名为盼。

也果真，两年后，引了一个来。赵家盼，赵家来。总归，也算是儿女双全了。

只是，那个盼儿，除了赵家的老太太以外，其他人都不怎么待见，一直都对她不冷不热的。特别是那个儿媳妇，对那个女孩，真是一百个不喜，一千个不爱。平时，基本上不闻不问，生活中，时时处处也只想着自己亲生的那个。

清溪庄里，还有很多人家，为了生出男孩，干尽了各种奇葩事，甚至造了很多的孽。

有的人家，因为想要男孩，给第一个女儿取名小抓，后来生了儿子了，就取名抓住，非常宝贝。

只是很可惜，那个儿子似乎天生有所不足，娶了几个老婆，也没有生出小孩。后来，他娶了一个带着小孩的寡妇，帮人家养儿子了。

还有的人家，家中生了几个都是女孩，后来实在是生不出来小孩了，就托人从外地花钱买个男孩，给家里传宗接代。

家里所有的一切，都要以那个买来的男孩为优先，甚至独占。哪怕，他有一只眼睛是天残，也完全不影响他地位的尊崇。

而那户人家自己亲生的女儿们，则都要围绕着那个没有血缘的弟弟转。后来，甚至因为家里太穷，女孩们早早的就一个接一个的离乡背井，去遥远的热带城市打工了。然后，她们毫无例外地，全都坠入了肮脏的风尘里。

顾陈年家有个远房亲戚，那户人家的媳妇，连生了三个女孩，只留了前面的两个在家养，老三不要送人了。然后，又一直不停地怀孕，不停地检查性别，再不停地流产。听说在流掉了七八个后，大概在四十岁上的年纪吧，终于得了个儿子。

整个家族都为之大喜。

那个男孩和他最长的大姐，年龄相差近20岁。由于过渡的溺爱和娇宠，很是不成器，但毕竟是多年的夙愿一朝圆满，也没有人好说半个不字。

……

林林总总，千奇百怪。为了男孩，为了后继有人，在清溪庄的很多人家里，真是上演了人生百态。

为了走出门去，可以抬头挺胸不自卑。

为了邻里干架的时候，不被人骂绝户，且嘴巴秃噜着没法回怼。

为了家里有人传宗接代、延续姓氏，撑起门楣。

为了农忙时节，家中有壮劳力可以扛起重的力气活。

为了老有所养、老有所依，为了终老时，有子孙能够领棺摔盆披麻戴孝衣。

为了女儿们在婆家日子过得不好时，有娘家兄弟可以前去撑腰。然后，逢年过节的，有娘家可以回。

顾陈年很小的时候，因为年幼不懂世事，因为本就置身于清溪这样的环境里，曾视一切为正常，视一切为自然而然，视一切为它们本来就是那个样子。

曾经有很多年，她不知道，很多东西，其实都是不对的；很多事情，其实都是畸形的；而很多人，其实是很丑陋、很恶毒的。

虽然她不懂，但顾陈年一直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听，用自己的大脑去记，用自己的心去好奇。

然后，去学着甄别，去学着判断。

后来，顾陈年慢慢地成长了，她的身条开始抽高纤细，她的五官越发引人注意。

纵然，她除了帮父母分担家事，就是监管妹妹弟弟们，再来便是扎进书本的海洋和自己的学业里，然而，与此同时，她也不得不接收了很多原本以为只有成年人的世界才有的讯息。

后来，慢慢长大的顾陈年，不得不一次次刷新自己的三观，重新去认识清溪。

重新去认识发生在清溪的那些事，重新去认识清溪庄上原本那些熟悉的人。比如，她的发小何立洵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