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俗套

顾陈年家，一共六口人，顾父和顾母，以及顾陈年姐弟四个。还有一只德牧，名字叫狼牙。

自顾陈年有记忆以来，她一直是这么认为家庭成员的构成的。

当然，顾陈年的妹妹顾陈月，大弟弟顾陈彦，以及小弟弟顾陈沫，也都和他们大姐姐的看法相同。

爷爷可能还勉强算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吧，有时候顾陈年想了想，又会希望勉强再多考虑一个。

但妹妹弟弟们不同意，他们比顾陈年更坚定和明确一件事，那就是如果从情感上来说，自家六口人，和爷爷、奶奶、二叔还有姑姑，着实没有什么血亲家人的缘分。

母亲和爷爷奶奶的争吵，中间又夹杂了一些和二叔姑姑相关的，持续了很多年。差不多是从顾陈年年幼无知，吵到她都快要初中毕业了。

听说初时因为分家吵，因为顾父是家中长子，结婚后就被分了家。除了分到一个漏水的土房子，和一块坑坑洼洼的院子，就只有两双筷子两只碗，然后，再无其他了。

连烧饭的锅，都是顾母去自己娘家那面借来，才开的火。

顾父厚道，又愚孝，他也没法和父母计较，就只能跟妻子说，长子本来就会吃亏点的。后来，同样的话，他也同样跟顾陈年说过，长女也是要吃点亏的，谁让你是老大呢。

但顾母气不顺，她也看不上如此刻薄自私的人家，于是争吵就开始了。

后来随着顾陈年和顾陈月姐妹的出生，又开始为连续生了两个女孩超。这次的吵架主力军是，顾陈年父亲和母亲，但顾父的身后又站着他的母亲。

顾陈年的奶奶撺掇儿子说，连生两个都是女孩，太丢人了，唆使顾陈年父亲赶快把第二个女孩送人，甚至都帮忙找好了要孩子的人家了。

这个争吵，顾陈年长大后再听说了自然是要站在母亲一方的。也不是站谁吧，应该说是站在道理的一方，无论男孩还是女孩，生了孩子就是责任，女人又何必嫌弃女人？

再后来，顾陈年的两个弟弟相继出生，家中有了四个孩子。顾父顾母忙着田间地里的事情，但因为分到的地实在很少，光靠土地吃不饱，所以，更多的时间还要外出干活赚钱。

这个时候，因为几个小孩子偶尔的看护需要，顾母又和公公婆婆发生过数次争吵。无论大儿子儿媳妇有多忙，他们几乎从来不会搭个手看一下孙子孙女。

反而是顾陈年爷爷的二弟家，也就是顾陈年的二爷爷和二奶奶他们，以及他们家的大姑姑和小叔叔会帮忙带一下，看一会儿。

也因此，在顾陈年他们姐弟的心中，反而更喜欢和亲近二房的一家人。只要见到，总是亲亲热热地打招呼，说话聊天的。

工作后的顾陈年，有机会的话也会买些吃的喝的过去看望他们，那就是后话了。

只是好人常没好报，曾经教顾陈年下象棋，陪顾陈年玩游戏的小叔叔，因身体有缺陷，一辈子婚姻不顺，于是，孤单了一生至终老。

而那么喜欢孩子的二爷爷二奶奶，至死都不曾抱上自己的亲孙子亲孙女，也是人生无常了。

顾母一直怨恨和嫌弃公公婆婆，一直跟丈夫数落和抱怨。她说嫁进这个顾家门真倒霉，碰到了这么自私冷血吝啬刻薄的一家人，看着他们干尽了奇葩事，也是够够的了，运气实在是不好。

哪些奇葩事呢，诸如顾陈年奶奶家来了亲戚，她同父异母的妹妹，顾陈年父亲的小姨，而家里又没有菜好招待客人的，就从大儿子家拿了一条鱼去，说借用。儿子媳妇说，不用借，拿去用呗。

结果，人家事后，还真就还了，还了一条被挖掉几块肉，坑坑洼洼的很奇特的鱼。

儿子儿媳妇搞不懂这是什么意思，老人家振振有词的说，拿你鱼回来的时候是称了重的，还的这条鱼比从你那里拿的大，挖掉了那些肉刚好就一样重了。

不用说，顾陈年的母亲，被恶心坏了，心里的厌恶直接飙升。

后来，顾陈年爷爷身体不舒服说要做手术。小儿子在家的时候，他说不做。小儿子出去打工了，他跟大儿子，也就是顾陈年的父亲说，想了想还是去医院做了吧。

于是顾陈年父亲停工，二十四小时在医院陪护老父亲。冬天太冷了，顾父夜里靠着医院的炉子打瞌睡，后来差点一氧化碳中毒了。

即使如此，顾陈年的父亲也强忍着不适，把老父亲照顾好，把所有费用的发票一张张保存好，把钱结算好，出院后全部交给了老人。

然而，等到小儿子回家的时候，顾陈年的爷爷奶奶跟小儿子告状，说你哥可能私吞我钱了，那个账目，怎么好像有点对不上。

可想而知，肯定又是一阵打闹，甚至都动手了。

顾陈年母亲狠扇了那个自己什么都没做，还叽叽歪歪帮着父亲一起诬陷哥哥的小叔子一巴掌。

梁子又结了个大的。

再往后，因为顾陈年和妹妹弟弟们想到爷爷那面玩，饿了想吃点爷爷家的饼子，被顾陈年的姑姑推出了家门口，还从里面把门顶上了。

顾陈年的奶奶也警告老头说，如果你给他们吃，你自己就别吃了。都是定量的，拘模拘数的，他们吃你自己就没有。

老头很委屈，到底对孙女孙子还是有几分感情的，就把这些事情给自己的老姐妹们说了。

后来，当顾陈年的母亲阴差阳错从那些姑姑那里，听说了原委后，又上门大声叱责和骂过她们。问她们心是怎么长的，怎么做到那么狠那么毒的，不就一块破饼子吗？问老的自己有没有过孩子？问年轻的将来要不要结婚生孩子？

后来，顾陈年的姑姑结婚后，多年没有孩子，被她婆婆嫌弃和怒骂是不下蛋的母鸡，夫妻关系也多年失和。

虽然抱养了一个女孩，但最终还是在两边老太的共同参与下，以离婚收场了。

然后，顾陈年的奶奶又说，都是被大儿媳诅咒的，所以才一语成谶了。顾陈年的母亲听闻后，不屑地说，如果我的话那么灵验，我倒是希望家中能发大财呢。那就等着呗。

这也成为了顾家上辈人心中的疙疙瘩瘩。

还有的各种矛盾很多很多。

诸如顾陈年爷爷奶奶送粪到地里撒开当肥料，没注意撒大了劲，撒了一些粪到隔壁大儿子家的地里。

然后老两口用手一把把往回捧那些大粪的样子，又刚好被下地的顾陈年母亲看到，那叫一个震惊加嫌弃的名场面啊。

此外，顾陈年奶奶偷偷喊人去砍和大儿子交界地的那颗树，想卖个几百块揣自己口袋。又被和顾陈年母亲交好的邻居看到并告知了。

然后顾陈年母亲前去阻拦，也是好一顿归属权的扯皮。

然而，最扯的一次是，顾陈年的奶奶，把小儿子家超生的小儿子的户口，偷偷地不知道通过了什么样的关系，上到了顾陈年母亲娘家兄弟，也就是顾陈年唯一的舅舅家的户口本里。

事情被发现后，折腾的顾陈年家的屋盖都快被掀翻了。

……

林林总总，总总林林，诸如此类，或鸡毛蒜皮，或奇葩无比，总之，是没完没了。

小的时候，顾陈年什么都不懂，随他们去闹。甚至有时候，他们闹完了，孩子们也不知道。

后来，顾陈年慢慢长大了，和顾父一样，她也不愿意自家的那点事，被其他人家看了笑话。虽然，那些人家也各有各的一地鸡毛。

清溪也没几家是省油的。

顾陈年曾经尝试过劝母亲大度一点，心胸宽广一点，不要和爷爷奶奶计较。

老人六七十、七八十岁了，一辈子下来，很多东西都根深蒂固了，又是经历了各种困顿的年代过来的，改不了的。

跟他们计较，和他们一般见识，有什么用呢，有什么意义，浪费时间和口舌而已。

还把自己气够呛。其实，不值得的。

但顾母有她自己积累了多年的憋屈和憎恨，那些前仇旧怨，始终未曾得到真正的发泄过。又因此还和丈夫之间，夫妻数十年屡有争执。

怎么会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顾陈年劝说了两次，无果后，也就不再多说了。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自己不是当事人，在父母眼中只是个孩子，又能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呢。

还好，因为年龄的成长，因为外出务工赚钱，因为生活方式的变化，最终顾母选择了远离和不搭理。

丈夫怎么孝顺，她不管，也不阻拦。

只自己和公公婆婆抬头不见、低头不见，各自安好，互不打扰。

也行，也挺好的。顾陈年想。

只是，这样的家庭关系，能算是家人吗？只不过是有血缘的陌生人，甚至是仇人罢了。

污糟糟，很可笑。

还好，顾陈年母亲那面，从外公外婆、到舅舅、到几个姨妈，大家关系都很好。平时互相之间，不太计较，谁家有事，还会守望相助。

特别是顾陈年母亲和她的姨妈们之间，彼此心疼，互相惦念。

什么东西稍微有多，都会你给我点这个，我送你些那个，互通有无。有时候，衣服、围巾、鞋子之类的，也会我觉得好看，给你买了一件，你看着不错，又送了我一条。

哪怕顾陈年父亲和她的舅舅姨父们之间，哪怕性格有所不同，脾气秉性也有差异，但逢年过节，或者平时有机会走动来往的时候，喝酒聊天逗趣，还是能玩到一起的。

也算是东边不亮西边亮了吧。

顾父在自己原生家庭里没有体会过的深厚亲情，在妻子娘家这面倒是都感受到了。

而顾陈年和妹妹弟弟们，因为父亲母亲两边家庭的行为和氛围差异太过明显，感受非常深刻。因此也懂了，什么叫做，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长大后的顾陈年，曾经努力回想和探究过，为什么顾家会那样奇葩，那样冷漠，以至于最后分崩离析呢。

也许是因为底子太穷了，赤裸裸的贫下赤农的根。

也许穷生奸计，富长良心，老人无德，故而家宅不合吧。

但终归都还是尘归了尘、土归了土。

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段俗之又俗的故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