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月落,日升。
一天一夜了,还没人来认领,八成,这是一个弃婴。徐得意低下头,探嘴轻轻地啄了一下孩子的脸蛋,恍恍然觉得,这个孩子是自己的。
他抬头四望,龙靠山依旧安安静静,东方的太阳露出了一点点头,在不远处的龙靠山村里,屋舍的上空飘出了几缕青烟,人间烟火,趣意盎然,整个世界,在他的眼睛里,重新涂抹上了五光十色。
他伸手轻轻地拍拍龙靠山的岩石,嘟囔道:“龙靠山,谢谢你给我子嗣!”
披着晨曦的晖光,他搂着包袱下了山,溜进了村里,钻进了家里。他点燃了油灯,掀开了包袱,哟,还是个带把的!
春枝从被窝里钻了出来,看着包袱里的孩子,惊讶的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徐得意脸上的褶子都消散了,空洞的眼神里泛着火一般的光芒,说道:“咱家的孩子!”
春枝看看可爱的孩子,又看看欣喜若狂的徐得意,眼泪滴滴的往下掉,自己盼孩子盼的头发都白了,此情此景,简直是做梦啊!可是,孩子不能来的不明不白,她问道:“从哪来的?”
徐得意回复道:“龙靠山给的!”
春枝不解的问道:“龙靠山是山啊,它怎么给?”
徐得意站直了腰杆,脸上的笑意却愈浓,在他心中,幸福像花儿一般开放,义正言辞道:“从此以后,我是他爹,你是他娘,龙靠山是他爷!”
这么多年了,春枝是了解徐得意的,他是个本分谨慎之人,让他犯错,比登天都难,要不然,他早把不能下蛋的自己“扔”了。
看着徐得意一脸光明正大的模样,她肯定孩子的来历是清清白白。此刻,从天而降的孩童照亮了两个人的漆黑世界,这种感觉太温馨了,太激动了,太久违了,向来死气沉沉的房间也散出了浓浓的亲情味。
她的眼泪连成了线,川流不息,哽咽道:“得意,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徐得意高兴的踱来踱去,努力的想了想,说道:“既然是龙靠山给的,那就叫徐靠山吧!”
春枝摇摇头,伸手将包袱揽入怀中,说道:“你都说了,龙靠山是他爷,孙子怎么可以和爷一个名呢?”
徐得意嘿嘿一笑,双手紧紧的按着脑袋,仿佛不按的话,快乐的神经就要把脑袋撑裂了,说道:“他娘说的对!长长久久,长生不老,永远陪我们,那就叫长生吧!”接着,他火急火燎的扭身出门。
春枝喊道:“他爹,你去干啥?”
他爹!
这是一个多么令人兴奋的词语,也是一个自己多么向往的称谓,人世间的快乐,就是这么直接和坦荡,令岁月增色,令徐得意发狂。卸去了执愿,抛去了心魔,世间美好,万分精彩,他用脚踩地,仿佛,身子便会飞向空中,嚷道:“我给长生找点羊奶去!”
......
从此以后,徐得意的腰杆挺直了,脸上的褶子变浅了,走哪都抱着徐长生。村里人经常问:“得意啊,长生她娘肚子都没大,怎么生的长生啊?”
徐得意总是趾高气扬的回复道:“龙靠山给的!”
村里人调侃道:“你说长生是他爷爷龙靠山给的,长生又是长生的娘生的,那龙靠山和长生的娘是啥关系啊?”
徐得意依旧兴趣盎然,抱着肉乎乎的徐长生,仿佛抱着全世界,回复道:“龙靠山功德无量,会变魔法!”
......
一年后,徐得意去县孤儿院领养了一个女娃,起名:徐佑生。
......
天下的幸事有很多,但在徐得意看来,都莫过于心想事成,说到根儿上,就是儿女成双,人生完美。徐长生和徐佑生是上苍赐予他们的宝贝,虽然他们也知道,这双儿女不是亲生的,但是,欢喜早已把这个想法抛在了九霄云外。
徐得意的腰杆挺直了,逢人都是呵呵一笑,忍不住想说一些大快人心的话,可是,什么话语也无法表达他的开心快乐。白日里,他拼了命的去种地,夜晚里,一把将徐长生搂入怀中,不是亲,便是摸,那甜蜜的模样让春枝看了都吃醋。
春枝不下地了,一心一意的照顾着这两个宝贝,尤其是在天气晴朗的时候,她总会坐在大门槛上,让徐长生坐在自己的左腿上,让徐佑生坐在自己的右腿上,然后冲着来来往往的邻里们炫耀,我家长生和佑生可听话呢,可乖呢......
在龙靠山的护佑下,这一片地区风调雨顺,粮食年年丰产。
在徐得意的辛勤付出下,一家人衣食无忧,虽然不能顿顿吃上猪肉吧,但是,也比寻常人家强了不少。徐长生白白胖胖的,脸蛋上也是圆圆鼓鼓的,大眼睛眨啊眨,活脱脱的一个小帅哥。
邻里们说道:“春枝啊,你把长生当公子哥养呢?”
春枝的脸上笑开了花,回应道:“我家长生就是公子哥!”
邻里们调侃道:“你对长生的照顾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那长生长大后,可就吃不了苦了!”
春枝抿嘴笑道:“我们长生命好,一辈子都吃不了苦的。”
邻里们分析道:“俗话说,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现在享福了,长大后未必享福哦!”
春枝生气了,她的长生定是一生一世幸福的,邻里们的话简直是诅咒,便没好气的顶撞道:“闭上你们的乌鸦嘴吧,我们长生是富贵命,你们就等着瞧好吧!”
邻里们的话没有恶意,村里哪家孩子不下地,不喂猪,不拾柴?唯有徐长生,像金饽饽一样被捧着,犹如屋舍里的娇嫩花朵,徐得意和春枝简直是太溺爱了。不过,徐长生和徐佑生很懂事,给什么吃什么,给什么穿什么,没有无理要求,也没有丝毫埋怨,没事就往春枝怀里钻,往徐得意脸上拱。
村里的孩子们很野,有从树上掉下来折了胳膊或腿的,也有在河滩里绊住了脚死去了的,还有四处乱逛丢失了的......这些问题在徐长生和徐佑生的身上,压根不会发生。
不过,在徐长生和徐佑生之间,还是区别的。
徐得意和春枝对徐长生的爱比对徐佑生的爱更磅礴,整个家里,仿佛是徐长生才是真正的至高无上。比如吃饭吧,必须徐长生吃饱了,徐佑生才可以吃;比如穿衣吧,徐长生永远穿新的,徐佑生只能穿带补丁的;还有家务事,徐长生是永远不必动手的,而徐佑生得帮春枝干活,比如扫地、喂猪、洗碗等。
在徐佑生的心里慢慢的泛起了一种生活常识,那便是徐长生是天,徐长生也是地,而自己,就是徐长生的影子。
到了上学的年纪了,徐长生很聪明,门门功课都是一百分。而徐佑生就差了点,无论怎么努力都上不了九十分。徐佑生很自卑,为啥自己这么傻,春枝总是告诉她,没事的,学那么多东西没用,长大了嫁个好人家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春枝却对徐长生说,好好学,给爹娘争口气,让邻里们羡慕去吧!
徐佑生很无奈,上学跟在徐长生的身后,放学也跟在徐长生的身后,迈脚踩着徐长生的影子,仿佛自己真的成了徐长生的影子。善良的徐佑生心中暗思,哥是天,也是地,自然,他也是自己的王。生活的重复会成为习惯,习惯久了便是日子,日子久了,便是血浓于水的依赖。
就这样,徐佑生踩着徐长生的影子走了十五年,也陪伴了十五年,更是形影不离的十五年。人生的路上总有岔路,岔路会把人带向不同的远方。远方里有美景,远方里也有挥之不去的、欲散弥浓的、叫人痛不欲生的思念。
徐长生考上了县高中,要去县城读书了。
本来,徐得意是不同意徐长生上高中的,老来得子的他更希望看到徐长生快快结婚,快快生子,要不然,他担心自己熬不到看孙子的那一天了。可是,徐长生执意要去,春枝看不得儿子受委屈,便向徐得意苦口婆心的软磨硬泡,说:
多学知识能娶个知书达理的媳妇。
多学文化知识能让下一代更聪明。
多学知识回到村里能到大队里当会计......
最后,徐得意同意了。
县城在二十里外,上高中是要住校的,只有周末才可以回家。为了让儿子在同学之间抬起头,为了让儿子周末能快快回到家,徐得意卖了两头猪,给徐长生买了一辆詹亮詹亮的二八大杠自行车,乐的徐长生一天一夜睡不着觉。这种自行车,在村里超不过三辆,徐佑生也是羡慕的不得了,伸手摸着车把、车座,手心都颤抖了。
徐长生走了,意气风发的去县城了。
走的那一天,徐得意、春枝和徐佑生在村口相送,直到徐长生的影子在土路上消失很久之后,他们才缓过神来,扭身背起夕阳的余晖,身心憔悴的向家走去。进了家,顿感家里冷冷清清,仿佛,徐长生的离去,带走了一家人的主心骨。徐得意上了炕,静静地躺着,全身感觉无比的沉重,四肢都麻木的没法动弹了,虽然是短暂的离别,却耗尽了他所有的精气神。油灯下,春枝静静地坐着,看着黑黑的墙体,脸上泪流满面,心爱的儿啊,一刻都没离开自己视线的儿啊,你怎么就走了呢?
徐佑生没有进门,在院子里,靠着墙蹲着,抬头看天,天上的星星闪啊闪,每一颗星星都像徐长生的脸。徐长生要去上高中,自己还很支持,因为那是哥哥想干的事,从小到大,只要哥哥想干的事,自己都是义无反顾的支持。可是,此刻,身边没有了那一股熟悉的气息,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好冷好冷,仿佛掉进了冰窖里。后来,她哭了,泪滴掉在了地上,无声无息,却淹没了眼前的世界。闭上眼,她第一次感觉到了,没了徐长生的影子,自己不会活了,甚至连呼吸也不想要了。
是啊,在这个家,徐长生是天,徐长生是地,只要徐长生在,那便是爹笑娘乐佑生喜。现如今,天塌了,地陷了,时光失去了生机。
一夜安静。
一夜孤寂。
一夜思念。
......
十五年的时光,硬生生的把四个人活成了一个人,他们已经融为了一体,不可分割,尤其是徐长生,就像主宰这个家庭快乐的大脑,没了大脑,剩下的都是行尸走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