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七月里是燥热，八月里是闷热，这是龙靠山方圆百里最难捱的两个月份，说白了，比冬日里的寒冷还难捱。人啊，根本不能往太阳下站，只要一站，用不了几秒钟就会汗流浃背，把衣服湿个汗津津。

除了日日的热，还有间隔几日的一场雨。本来天空还是明晃晃的，突然来了一片乌云，乌云根本不和人们打招呼，变成了硕大的雨滴倾盆而下。雨啊，是一个神秘莫测的家伙，有时候长，有时候短，让人们根本无法预测，于是，人们只好开始了漫无目的的等。

等啊等，雨停了，天空又放晴了，那热气便又来了。

老韩头说，只要断断续续的来几场大雨，那地里的西瓜便要不得了。

因为大雨把水注入了西瓜，西瓜里面囊了，不仅没了甜味，而且会变得松软，打开后，更会隐隐的散发出一股咸水味。这样的西瓜不能久放，要不然，会变成空心的，那分量上自然会缩减很多。

好在两个冷库已经满了，就等着十一一过，绿油油的西瓜陆续的上市了。

这两个月里，商店里的苹果基本靠省城的供应，可是，供应量很有限，再捎带着卖一些西瓜，也算把日常开销打住了。徐长生住在商店里，没事了便去预制板作坊里蹲着看，看着看着，也和作坊里面的人熟了。

时间一长，他觉得自己把这事儿想的简单了，预制板的制作不难，难的是这体力活，一铁锹一铁锹的搅拌，一铁锹一铁锹的浇灌，在一锤头一锤头的砸模具，若没一身腱子肉，怕是受不起这一日的苦头。

此外，刮风做不得，下雨做不得，中午太热了也做不得，基本也算是半个靠天吃饭的营生。

学校里放假了，曲婷婷呆在了娘家。他又去了两次，每次去，曲婷婷的家人都借着理由躲开了。就剩下曲婷婷后，不等徐长生开口呢，曲婷婷的怒目一瞪、小嘴一张，又是一顿无休无止的火山爆发，不仅把徐长生说成了一个一事无成的、欠着外债的傻子，而且把徐长生比作了一个好吃懒做的混子。

反正，在曲婷婷的眼里，徐长生就是一个无赖，活在这个世上啊，连地上的蚂蚁都不如。徐长生也辩解，可是，他的每一句话，都会被曲婷婷完美的顶撞回来。

后来，他不说了，说再多也无济于事，尽管他相信自己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可是，估计，除了他和他爹徐得意之外，全天下的人都不信，尤其是曲婷婷，更不信。

这种不信，也表现在曲大勇和爱莲身上。

以前啊，在街上碰了面，还打个招呼，寒暄几句。现在呢，他们远远地看见徐长生后，便绕道走了。也不知是曲婷婷故意安排的，还是他们也觉得徐长生是一个瘟神了，总之，令徐长生非常痛心。

这样一来，他和曲婷婷一家人的关系越来越淡薄了，在这种淡薄之中，慢慢的渗出了怨恨的意味。

这一切，让徐长生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啊，必须成功，只有成功了才能赢得别人的尊重。要不然，无论你勤奋也好，懒惰也好，在别人的眼里，都是一个平庸无奇的憨货或不可救药的混子，令人不齿。黑夜里，他总是辗转反侧，他期盼着天上的星星能穿越屋顶把亮光照在自己的脸上，然后，这亮光会告诉他，你是可以的。

人啊，越是盼望着成功，那通过成功的路就会变得越曲折。

为了保持低温，徐长生舍不得打开冷库看一看，生怕热气进去了，多耗费几度电钱。在九月中旬的一日，他还是耐不住手痒，打开了冷库。

当打开第一个冷库的时候，里面寒气逼人，一个个西瓜绿油油的，还散发着浓郁的果香。

当打开第二个冷库的时候，一片热浪扑面而来，令徐长生连连却步。一股晦水流淌了出来，伴随着晦水，是令人窒息的恶臭，这哪里是冷库，这分明是热炉。

他傻眼了，立刻跑到冷库的后面仔细查看，才发现这个冷库的机器没有丝毫声响，八成，早已停止了运作。

刹那之间，天崩地裂，他靠着墙蹲了下去，身子如同散架一般瘫在了地上，几个月的辛苦付诸东流，期盼了几个月的收获烟消云散，随之而去的，还有冀望自己成功的抱负和给婷婷买房子的梦想。剩下的那一冷库的西瓜，连本钱也保不住，更别说利润了，在过了春节的二月里，便是一年期贷款归还的时间，到那时，拿什么还？

当下里，地里的西瓜已经没有了，要收也只能待明年了；并且，他已经没钱了，即使收，也没得收了，农夫们对半年后付款的做法根本不买账。

躺在犄角旮旯的地上，他哭了，无声的哭了，哭得稀里哗啦......

若不是身有重负，也不至于过分期盼；若不是期望过高，也不至于落差太大；若不是家庭裂隙，也不至于身心俱疲。

没了，这一切都没了。

此刻，徐长生的天塌了，无论睁开眼，还是闭上眼，眼前都是一片漆黑，漆黑中下着雨，雨滴像尖锐的石子一样狠狠地扎入了他的躯体，捣碎了他的每一片肌肤，也捣碎了他的心。然后，他不存在了，变成了一股血水，血水在地面流淌，和冷库里流出了晦水浑在一起，伴随着恶臭，没入了土壤，费力的渗透，几经周转，变成了大地的一部分。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大手把他拽了起来，用力的拽着，把他拽到了阳光之下。

阳光很温暖，大地上的黄土很亲切，他却觉得自己见不了光，无力站起，继续趴着，身子紧紧地贴着黄土，他把脸庞塞入了黄土里，开始用力的摩擦，一边摩擦，一边哭泣，哭泣里是一年的白干和一腔的绝望。

围在他身边的是徐得意、老韩头和刘飞，徐得意吼道：“多大点事儿啊，大不了重头再来啊！堂堂男子汉，受点挫折觉得不要脸啦！你要知道，你爷是龙靠山！”

老韩头也说道：“这事儿，不怨天，不怨地，就怨我们没经验，把机器这档子事儿忽略了！”

徐得意蹲下身子，劝道：“红军二万五千里的路都能走完，你的路才刚刚开始啊，你怕什么，你有的是时间和机会！想当年，我给新四军押送草粮，没了鞋底子照样跑！人啊，不经历点失败，是不会达到目的的！”

老韩头附和道：“轻而易举的成功，获取的都是浮财，即使拥有了，也是握不住的。古话讲了，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是磨练你的意志呢！”

徐得意又说道：“这不还有一库西瓜嘛？又不是都没了。再说了，冬天里，按你的想法，咱再弄点预制板，不也照样挣钱吗？”

刘飞说道：“大不了多去几趟省城拉苹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