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徐长生跟着李诚进了厨房，厨房里一片乱糟糟，餐桌上是污渍，洗碗池里堆满了碗筷，锅碗瓢盆更是随处摆放。李诚拿着一口小锅，接了水，放在了灶火上，“中午到了，咱们吃点面条吧！”

徐长生没说话，呆呆的站在地上，仿佛站在了冰冷的冷库里，半个月没见面，这个家彻底变了样，无论是李诚，还是郭琴，都变得让他不敢相认。

过了良久，他支吾问道：“大哥，嫂子咋了？”

李诚一脸颓废的看着小锅，等着水烧开，抬手指指自己的脑袋，沮丧的说道：“这里有问题了！”

徐长生来到洗碗池边，伸手洗碗，不解的问道：“为啥啊？”

李诚双手叉腰，连连叹气，说道：“那天晚上，从你家出来后，路上便不正常了。本以为过几日会好，没想到，却越来越严重了！”

徐长生的心扑通的跳了一下，惊讶道：“因为孩子？”

李诚点点头，叹口气，双目无神的说道：“这些年，我和郭琴想孩子想疯了，可是，一直都没有怀上，估计这辈子都不可能了！我吧，一心投入到工作上，一忙就能忘了这些痛苦。可是，郭琴是个女同志，心心念念的想，分分秒秒的想，估计，她也是撑不住了！”

李诚这么说，徐长生是身有感触的，自己的孩子出生后，一直在曲婷婷的身边，自己看一眼都是奢望了，在那段时日里，尤其是在黑夜里，思念能把他折磨的发疯。

他轻轻地哦了一声，问道：“没去医院看看？”

李诚把挂面放入了锅里，回复道：“去了，医生说，这是臆想症，解铃还须系铃人，得满足她的愿望，她的病情才会转好或消失！我领着她去了几趟孤儿院，计划着领养一个，她都看不上，就是抱着靠枕疯癫！”

徐长生一边擦碗，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道：“那该咋办？”

李诚看向了徐长生，思绪开始飞快的盘旋，即使锅里的水都溢出来了，他还在看......看了很久，他都开不了口，因为，他想说的是，郭琴看上的是徐长生的孩子。

徐长生一步迈过去，把火灭了，一边捞面，一边心疼道：“大哥，你这日子可咋过啊？”

李诚从愣怔中醒了过来，无奈的摇摇头，说道：“平日里，我从不做饭洗碗，都是郭琴去做。这几天里，可把我愁坏了！”

徐长生一边捞面，一边问道：“您的任命书下来了吗？”

李诚点点头，苦笑道：“下来了。可是——”

徐长生问道：“可是啥？”

李诚笑了，笑容里都是疲惫，说道：“我向组织请假了，无限期的请假！郭琴是我的爱人，她若身体正常的话，我可以放心大胆的去开展事业。如今，她不能自理，我真的不放心！这么多年了，风里雨里，相依相偎，我割舍不下她！”

徐长生震惊了，为了婚姻，为了爱情，李诚连工作都不要了，这个位子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儿，问道：“组织会等你吗？会不会换人？”

李诚摇摇头，回答道：“暂时没有，以后啊，不知道！”他在面汤里倒了些醋，又洒了些盐，去了客厅，给郭琴喂饭，“老婆，咱吃饭，吃了饭才有力气抱孩子！”

郭琴傻傻一笑，把嘴里的面条咀嚼了几下，低头冲着靠枕吐去，爱惜道：“宝贝，你先吃，你吃了，妈妈才开心！”

李诚一边递面条，一边细心的劝道：“孩子不饿，他不吃。你先吃，好不好？”

哇。

一声哭嚎响起，郭琴一边哭，一边伸手推开了李诚，骂道：“你不让我的孩子吃，就是不喜欢我的孩子，你是坏人......孩子是我的宝贝，没他我就不活了......”

咣当。

李诚在后退的时候把碗掉在了地上，碗碎了，汤和面洒落了一地。

他铮铮的看着郭琴，全身发麻的一动不动，过了良久，他蹲了下来，把头埋进了膝盖里，开始了嚎啕大哭。在他的前方，郭琴狠狠地指责道：“哭吧，哭吧，不爱惜孩子的人就该哭......你太坏了，不存好心......”

徐长生看着这一幕，深深的惊呆了，好好地一个家庭变成了一地鸡毛，贤惠善良的郭琴变成了疯子，精明能干的李诚变成了“无用”的人。

他捧着碗，面条还在嘴角上挂着，却忘记了咀嚼，这一切都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毫无疑问，这一切的根源便是“孩子”。

或许，这个“孩子”就是那夜里，郭琴在自己家里见了的自己的“孩子”。

老天不遂人愿，人便开始自己折磨自己。活在世上，谁都有愿望，愿望迫切了，变成了执念，执念是人奋斗的盼头，也是让人痴傻的魔鬼。

这天下，没有圆满的人家，八成，不同的人家里劫度着不同的磨难。李诚本该大有作为，造福一方；郭琴本该相夫教子，快乐一生，可是，他们却陷入了磨难，不可自拔的磨难。

听着郭琴的指责，看着李诚的哭泣，徐长生的心也抽搐起来，此刻，他觉得自己是一个罪人，既自私又无情的罪人。若早一点把孩子给了郭琴，那么，郭琴就不会疯，那么，李诚也可以上任新岗位，那么，眼前的这个家便是一片欢声笑语和其乐融融。

但是，他舍不得啊，那两个孩子，是他的宝啊！

......

不知过了多久，郭琴累了，坐在沙发上抱着靠枕开始打盹儿。

李诚站了起来，摸摸泪，无奈的一口接一口的叹着气，颓废的转过身，向着徐长生走去，汗颜道：“长生，对不起，让您见笑了！”

善心作祟，徐长生轻轻地问道：“大哥，你们去孤儿院几趟了，嫂子都看不上孩子。那么，我的孩子，嫂子能看上吗？”

扑通。

李诚先是一愣，接着，跪在了地上，声泪俱下说道：“长生啊，作为大哥，有些话不能说，是因为我怕你为难！每次去了孤儿院，她左看右看，说这个也不是，那个也不是，我便知道了，她想要的是你的孩子！”声音变得无比悲伤，“那夜从你家里离开，她一路上唠叨你的孩子这也好，那也好，好的不得了，她是真真切切的动心了！”他看着徐长生，“我和郭琴都是执着的人，面对这个问题，我是在逃避，可是，她却逃不了，这孩子，变成了她的心魔！”

徐长生起身将李诚扶了起来，然后，扭身来到窗前，开始一动不动的看着窗外的树枝，二月里的春风把嫩芽儿唤出来了，嫩芽儿的到来把树枝高兴的摇头晃脑。

看着树枝的开心模样，徐长生的脑袋里嗡嗡作响，自己是不是要做一回春风，把树枝一般的快乐带给李诚和郭琴，可是，他下不了决心，他做春风可以，却不愿自己的孩子做嫩芽儿。

他的心咚咚咚的跳着，跳着跳着变成了火车的咣咣咣前进声，火车横冲直闯，撞的他胸口传来阵阵剧痛。

人在发蒙的时候，都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诚又来到了窗前，在他的心里，他不愿看到郭琴的惨样，同样，也不希望看到徐长生的难堪，这两种情况，都会让他很难过。他咬咬牙，把嘴角逼出了笑容，问道：“长生，你来有事吧？”

一声询问把徐长生的心神从树枝上拉了回来，他努力的晃了晃脑袋，把思绪捋了捋，说道：“贷款到期了，我来办续贷的手续！”

李诚扭身走向客厅，拿起电话打了出去，说了几句后挂了。他把徐长生送到了门口，说道：“信用社，你是去过的，今天，我不陪你去了。去了寻李主任，他会给你办理手续的！”

徐长生哦了一声，往外走。

李诚拽住了他，一双渴望的眼神落入了他的眼眶里，说道：“我说的事儿，你考虑考虑！”

他扭头夺路而逃。

......

办完了续贷手续，徐长生赶着最后一趟大巴车赶回了县里。当他到了商店门口时，刘飞带着马车和水果早在那里等着了。忙乎了一阵子，他快速往龙靠山村赶去。

一整天，他的身子都轻飘飘的，即使走路，那脚掌也仿佛和地面隔着一层距离。躺在炕上，他把两个孩子放置在自己的两侧，然后，伸出臂膀，紧紧地搂住了。

说来也奇怪，平日里晚上大哭大叫的两个家伙，今夜里却安安静静的，这种感觉，好温馨啊！

黑暗里，他哭了，或许，过了今夜，这个家便少了一个人了；或许，这是全家团聚的最后一夜；或许，徐得意醒了会打自己骂自己；或许，那个离开的孩子长大了会怪自己；再或许，自己是这个家庭的罪人......

第二天晌午，风和日丽。

咚咚咚。

有人在敲门，李诚离开郭琴的身边去开门。

开了门，门前没有人影，可是，地上却放着一个襁褓，襁褓里有一个信封，信封上写着三个字“水泥款”，信封里是一沓钱，信封下面，一张粉嫩的孩童脸蛋正在咧嘴笑。

李诚向四周看了看，四周空无一人，他抱起了襁褓，走进了客厅，冲着郭琴喊道：“郭琴，快来看看！”

郭琴一摇一晃的起了身，向着李诚走去。

哎呀！

惊呼一声，她扔了抱枕，抢过了襁褓，声泪俱下的喊道：

“我的孩子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