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出淤泥而不染的黑莲花
阿蒂尔·兰波如今回想,意外地发现自己非常能理解当初保罗·魏尔伦的冲动之举。
可当一个人能客观理智地看待这个举动时,恰恰也意味着,他的眼睛不再被私人的情感所蒙蔽——阿蒂尔·兰波卸下了当时的情感滤镜。
他不在意了。
流落他乡的闷愤,丧失过去的彷徨,渴望回归的兢战……都随一次死亡破碎了。
自此之后,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如果说港口黑手党七八年的底层人员生涯教会了失忆的法国人什么,那其中一定有一条——
若能留得一条命,受到的攻击必得加倍奉还!
黑色非法组织的尊严正是因此而得以保留,受到敬重与恐惧。
“异能力载体……吗。”白川泉眨眨眼,求知若渴,“是异能力者剥离的异能力具现化造物?”
狗系统这不是相当合适吗?
“嗯……”阿蒂尔·兰波露出为难的表情,“这么说吧,和中也君差不多,保罗是拥有‘牧神的午后’这个异能力的异能力者所创造的生命体,他使用的异能力不属于自己,而是封存在他体内的异能力能源,平常来说,保罗能在人类身体自保的水平下调动异能力,但是,因为他诞生的意义,他能完全解放异能力——借助指令式。”
“不过,指令式是心有成算的制造者留下的后门,在保罗最根本的存在深处,沉睡着最恶的兽——天然能使其解封的口令。”
“中也君是日本军方的造物,我调查的情报没有这部分内容,但是保罗……他最初就是由我负责调查询问的对象。”
阿蒂尔·兰波的话语残留了几分温柔。
“《温柔森林的秘密》,以此为题的诗句内容,这是保罗他的解放口令。”
“如果中也君和保罗是一样的存在,日本当年也确实掌握了这项技术……”阿蒂尔·兰波吐了口气,缓缓道,“保罗的行为不足为奇,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
“为了同样的身份认同,为了自诞生起逃离不了的孤独宿命,大动干戈——我认识的保罗,不这么做才是奇怪的事。”
白川泉没有说话。
他的兰波老师到底还是在为保罗·魏尔伦那家伙开脱,明明……同样是非人类,看看中原中也,再看看自称哥哥行事肆无忌惮的保罗·魏尔伦,问题出在谁身上已经很明显了!
不过这种扫兴的话白川泉自然不会说出口,他自认为是非常体贴的好学生,有着道德线标准以上的心理素养,是港口黑手党出淤泥而不染一朵……
白川泉轻咳了两声。
而今阿蒂尔·兰波摆出了秋后算账的立场,白川泉却不能同样袖手旁观,先不说太宰治那家伙会不会事后把他的马甲往下扒,影响几个月后黑手党新人白川泉和谐友好的入职体验,就是为了扯谎认下的预知异能力,也得透出些时空系异能力者的风度来——
时空系异能力者的风度?
大概就是用别人都不知道的信息交换未来,不,现在就非常凶残的港口黑手党未成年高层信任吧。
白川泉抹了把脸。
生活不易他好难。
太宰治的虚假友谊也随时会翻脸。
“啊,人生太难了。”
白川泉由衷感叹。
系统逼着人往前跑就算了,遇见的家伙也都虎视眈眈。
这是什么,这就是人世吧。
这话还轮不到置身安稳之地的白川泉说。
比如现在,被人世算计的保罗·魏尔伦有更多的感言。
他以为阿蒂尔·兰波并没有死去这件事,是他唯一的疏漏,毕竟那个人是过去谍报领域的顶级专家,保罗·魏尔伦有着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心情。
实际上,人世给予他的痛击远不止一处。
“又见面了,魏尔伦先生。”太宰治很奇怪地问,“明明已经知道有不安定因素出现了,为什么你还是坚持原来的计划呢?”
太宰治慢悠悠地坐在腐烂的树干上,言语轻快,“我让广津先生坐上了森先生的位置,想必他也是感激涕零吧,真让人难以想象,就这样简单的事情,魏尔伦先生你也——”
太宰治话语顿了顿,眯起眼,没有感情地说:“……和计划一样,就这样上当了。”
逃跑的列车上乘客被提前替换,在离开监控的一瞬间就转为港口黑手党内唯一可以抵抗中原中也重力异能力的异能力者——广津柳浪。
广津柳浪装作受伤吸引操控重力的法国青年上前,用同等的斥力击飞了对方。
身躯撞进潮湿的树林,撞入腐烂的泥土与草叶堆内,裹挟着湿润泥土,一直被力推着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狼狈。
肮脏。
光彩夺目的容颜蹭上灰黑的痕迹,顶级定制的西装皱起,衣服上有着不知本体为何物的痕迹。
保罗·魏尔伦脸色阴沉。
“是兰波先生让你着急了吗?”
太宰治问。
如果白川泉在场,会很讶异地发现太宰治的发音非常标准……就好像多年前,他也曾为此学习过。
不过,重新吐出这话语时,太宰治的表情却是非常平静,平静的漠然。
完全看不出是幼年时常年赶走家庭教师,被斥责连老师名字都说不出来的模样,完全喘不上气的可怕童年,连那样的记忆,都是习以为常的轻蔑。
树林里宁静非常,在燥郁的夏季盛放一泓凉意,在深处,隐藏着埋伏。
“你的异能力只发生在触碰的对象上。”太宰治的嗓音低而沙哑,在宁静得连鸟鸣都销声匿迹的地方显得清晰非常,他一派闲适,目光散漫地不知落在何处,“说起来,为什么那么执着于中也呢?”
“我高高兴兴地邀请了几名研究所的成员为我们演示中也体内文字命令的改写方法,但有了意外的收获……魏尔伦先生你是知道的吧,既然你坚持中也是你的弟弟——”
“N的研究所里,不是还有另一个实验体呢?”
“如果那个才是人工异能力生命体,现在活在外面、只有活力是优点的中也才是原型呢?”
“不是专家,只是阅览了过去的资料,你能看穿这一点吗?”
“不可能。”保罗·魏尔伦说,“我从没在潜入任务中弄错目标,九年前从研究所偷出来的肯定是和我一样的人工异能力生命体。”
“我亲手杀了我的制造者,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们之间的差别。”
“我的外貌、躯体是他赋予的,而他的本义并不是像接手我的法国政府所说,身为异能力武器的使命。”
保罗·魏尔伦垂眼冷冷地笑了起来:“他想造神,却只得到了失败品,想以人之躯抵达‘彼岸世界’,哪怕这努力只会失败。”
马拉美,那个叫斯特芳·马拉美的男人一手捏造了他,像是亚当与夏娃最初的诞生,他用异能力金属的特殊性质输入指令,以此操控自己——
保罗·魏尔伦弯起唇角,冷淡地开口,好像说的不是这个世界上只有两名知情人的消息,连他前搭档阿蒂尔·兰波都不知道的消息。
“有意透露情报给政府,借助政府人员的手,他解开了我的枷锁——以牺牲了一名人偶的代价,重新回到了阳光下面。”
太宰治惊讶地听着这原先并没有想到的内幕,他问:“魏尔伦先生,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保罗·魏尔伦没有回答,他冷淡的海蓝色眼眸有如最冰凉的泉,他拍打着衣服上的泥土,顾不上狼狈转身欲走。
真糟糕,想必此刻,阿蒂尔,兰波,正在看着吧?
这个念头让保罗·魏尔伦面色又难看了几分。
要不要更改计划,可是……错过这一次,想必弟弟更加不愿和他离开了。
这样不行。
会受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