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香囊之赠
许栀推开他的手,“谁让你一进殿就盯着我,也不怕惹上麻烦?”
经过这一拽,李贤彻底看清楚了她手里一直捏着的东西,果然是个香囊。
银青色底蜀锦上面绣了两株竹子,挺拔而立,叶长直节。
不用他多想,必然是她绣给张良的东西。
“昌平君终日在打算着怎么把你从政局中踢出去,他的刀子就差搁在你脖子上了,你还有闲心花时间在这种风花雪月的事情上。”
许栀知道他误会了,但她也不怕他误会,淡淡道:“你真的很双标。”
李贤没听懂。
他冷笑一声,“公主自幼绣工不善,却非要绣佩帏这种不擅长的事情。”
许栀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这时候把荷包叫做佩帏。
“你言外之意是觉得这个佩帏不好?”
李贤看也没看一眼,不假思索:“难看。”
许栀没来得及说下一句,李贤想起当初他从函谷关递来的手巾,他自嘲道:“臣当日传递给公主的情报,自然是比不得张良的手书。公主对臣的东西一向是用完就扔吧。”
李贤说话一惯擅长挖苦讽刺。
他称臣的时候,更是气人。
他这么咄咄逼人,她干脆盛气凌人。
许栀逼近他一步,李贤只能再下一级台阶。
她俯视他,她知道李贤不会像张良一吓就跑了,所以许栀也不怕打开天窗说亮话,“李监察吧,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在我这里,抱也抱过了,你还借着受伤,咬了……”
“公主。”
李贤制止了她接下来更可怕的话,“这是在咸阳宫,公主慎言。”
李贤是个典型的封建官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或者说,他和他父亲一样,脑子里潜藏固有的自利,在感情一事上,他只在意自己怎么高兴怎么来。
不过,只要她不怕,她什么事情也做得出来。
许栀笑道:“怎么?大人敢做不敢认了?”
“如何不敢。”李贤沉声。
她反讽道:“既然如此,谁也别说谁。”
李贤正要开口说下文,身后却蓦地传来一个声音:“李贤,还好你还在宫中。我这一去军中,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了。”
这声音竟然是蒙恬。
许栀回过头,蒙恬与张良恰好一路,他俩言谈的氛围倒很是融洽。
月色洒在两人的衣袍,俨然是许栀幻想的贤臣良将。
而许栀视线一偏,她才看到某个檀色的大柱后面,正站着嬴媛嫚,她很是抱歉又很是期望地望着自己。
许栀不知道她把与李贤的对话听进去多少。
既然答应了姐姐,那必然是要做到。
蒙恬一身正气,他是怎么和李贤保持良好关系的,许栀承认自己已经带着有色眼镜看人。
蒙恬看到嬴荷华的时候,并不惊讶,小时候她经常跑去找李贤,属于也是见惯了。
“公主。”蒙恬颔首点礼。
蒙恬在扶苏那儿耳闻,嬴荷华甚至曾经扬言过要杀张良,现在被迫成为张良的学生,她肯定心里不高兴,便又开口道:“臣见张少傅在殿门,又听淳于太傅说您要问学,便让少傅一同来了,公主莫怪。”
不愧是淳于越,果然能容易挑事。
许栀看见蒙恬的神色,不得不对着张良喊上一声“老师。”
然后许栀把手中的荷包拿出来,李贤却见到她把这个东西递到了蒙恬面前。
“新春之际,有祈年平安之风俗。”
“王姐挂心将军在军中安平,心意皆在此中。”
蒙恬听到‘王姐’一词,他很快就知道嬴荷华所指是长公主。
分明胆子小,但还是欲图与侍卫争辩。
明明不敢与人结怨,但也敢为了嬴荷华去质问昌平君,还好被他给拦了下来。
“我原以为小妹是过得最好那一个。我在雍城时常常在想,如果我也能在父王身边,我是不是可以像是小妹一样得到父王的宠爱。可是我错了,她在深宫遭受灾祸,还不可外道。原来我在雍城的十年,才是很安全的十年。”
好像那天风不大,也没有下雪,偏偏她的眼泪落到了他的心里。
他想抬手,但好像不敢接。
许栀见蒙恬的反应,她就知道有戏。
“蒙将军可是觉得不好?”
“长公主如日月朝明。臣不敢。”
许栀没想到蒙恬在这事情上居然比她还纯白,一旁的李贤也被蒙恬的话怔住。
她问香囊,他答长公主。
许栀微微一笑,蒙恬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既然没有觉得不好,将军可要珍惜。”
许栀看到蒙恬还是支支吾吾,她扭过头,这才朝李贤报以一个很是挑衅的笑容,把香囊放到他手里,回到最开始她和她姐姐预想的步骤。
“有劳李监察转交。”
她把转交这个词咬得很重。
这下换做李贤脸色一青一白,许栀觉得心情一下变得非常好。
许栀又看了看站在一旁什么也没说的张良,“我有经学要问老师,先行一步。”
李贤眼见着许栀把张良给拉走了,面色很显然不好。
“我方才好像有些言辞无状?永安公主怎么走这么快。”
“永安问你香囊如何,你回答的是什么?”
蒙恬顿时哑然。
他笑了笑,把香囊郑重放在蒙恬的手中,他道:“颍川郡的监御史还在等我,一并尚有诸多公务,贤也当回官署了。你我改日再续不迟。”
李贤早感觉到梁柱后的女子正是嬴媛嫚,上一世蒙恬服毒自杀后,长公主也自刎而死。
他望见雕梁画栋,物是人非。
此心依旧,还好重来。
“良辰美景,宿世之缘,恬兄莫负。”李贤不知道他在和蒙恬说,还是和自己说。
他作礼离开,踩在凝固成冰的路面,没有印下任何脚印,就好像匆匆来过一次,转身成空。
他的袍服融于黑暗,留给他的,只有凉月雪深,孤寂无边。
——
一月清辉,映透车厢
等了好一会儿,嬴荷华也没有开口,而是让他看天象问时间,说要回芷兰宫为她父王做个叫‘生日蛋糕’的怪东西。
她解释了很久,张良才勉强听懂了一点。
“你不是要问学。”张良开口。
“我想让先生帮我转交香囊给蒙恬,”许栀偏过头,“若先生喜欢这样的东西,我也愿意给你绣一个。”
张良的目光淡淡落到她身上,方才与李贤在外面站那么久雪花都落满了,他把她发间的雪都掸落,缓缓道:“我听夏无且说,你在他那里学针灸都时常扎到手,何况做香囊。”
“你说得对,我女工一直做不好,母妃手把手教,我也没学会。这种东西需要天赋,我不像王姐那么心灵手巧。”
她的语调落寞了几分。
……张良觉得在会意这方面,她还真不太聪明。
他只好把话说得更直白一点,“我怕你扎到手。”
许栀把下半张脸埋入毛茸茸的围脖中,露出两只又黑又亮的眼睛。
她往他身边挪了挪,得意地笑道:“先生当然该多关心我。”
许栀看着他,“等到四月初十的时候,我给你也做一个蛋糕。你放心,在做吃的这方面,我还算有一点天赋。”
张良想起在邯郸喝下的一口咸到发苦的茶。
“真的?”
“当然,不信你去问左车。”
张良更惊讶的是,她从何处听来他的生辰。
许栀也学着他的语气只说两个字,“秘密。”
张良见她露出的情态,沾点便宜就卖乖,她还真把素书那句【得机而动,则能成绝代之功】学得相当好。
他把她送至芷兰宫门,许栀高高兴兴地下了马车。
她赶在嬴政回章台宫之前,把她在后厨为他准备的蛋糕涂上很厚的奶油。
向死而生的焰火,照耀在嬴政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