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观众（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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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聂明宇再也回不来了，叶清晨的心被揪了起来，她低下了头，这是藏在她心底的一块冰锥。这些年来，她从不与他人谈论聂明宇牺牲的事，以为只有她一个人明白聂明宇当时的选择，只有她一个人的心还在疼。可事实上每个从那件事情经过的人都没有办法忘怀。

林清濯比别人更清楚那件事对聂明宇的伤害，他成熟而又幼稚，坚强而又脆弱，他背负着本不属于他的自责，她和叶清晨一样觉得自己对此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沉默了好一会儿，叶清晨才说：“通过大闹林洛菲婚礼这件事，我知道我没有我想的那么强大，也没有我想的那么狠心，我还是太软弱了”。

林清濯摇头道：“不是，你为自己只做了这么一件泄愤的事情都心怀惴惴，只说明你和姚丽不是一路人而已。我们有我们的道德标准和行为准则，所以我们不要跟着姚丽讲她的道理，我们要讲我们的道理，我们是良善之人，但我们不能因此就该忍气吞声的”

“我们的道理？”叶清晨没有明白林清濯这话所指。

“对，我们的道理，做人要善良要诚信是我们的道理；所以，阴损欺诈，损人利己，就是错；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由己推人是我们的道理，所以，为了自己的孩子而祸害别人的孩子，就是错；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我们的道理，所以，把自己不喜欢的强加于人，就是错。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我们道理，所以，做错了，就应该受到惩罚，就应该得到报应，就是天理。你做的没有错，是他们做错了，做错了就应该有人帮他们指出来，并加以纠正，你是在教他们什么是我们的道理，告诉他们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林清濯正色道。

叶清晨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本来，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狠心的人，做事决不会优柔寡断，大闹婚礼之前心中充满愤怒，砸婚礼场子时觉得满心痛快，只是过了以后心里有些惴惴，怀疑自己做的对不对，姚丽确实可恶，但终究结婚是林洛菲一辈子的大事”。

“我们常说，做坏事的人会遭到报应，受到老天的惩罚，但老天爷在哪里？我们看不见老天爷长什么样，只见到替天行道的人。你知道你妈是怎么给姚丽讲道理的吗？你知道姚丽在玉阳县最怕的人是谁？”林清濯笑着问。

叶清晨第一个反应就是：“我妈干什么了？”

林清濯伸手从茶几上拿了茶杯，喝了一口水，脸带着少见开心的笑意说：“那年，酒店关门了，你爸妈狼狈的回到玉阳，你妈的脾气你是清楚的，好强，暴躁，被姚丽和林清浩坑的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一肚子的火无处可发。其实你妈那个人并不是个心胸狭隘，输不起的人，她并不是特别愤恨赔了钱。做生意有赔有赚，这个道理你妈和你爸都懂，撞南墙的事你妈做的不会多少回。只是觉得被姚丽算计，败在她的手里不甘心，你妈是打心眼里看不上姚丽的，觉得她长的不好，脑子也没自己聪明，还总爱摆出大城市里人高高在上藐视众生的派头，在心里一直想有机会压她一头，本以为这次是个机会没想到会铩羽而归。

可她又要强好要面子，回到玉阳县后在我们面前不肯强词把责任都推给姚丽和林清浩，嘴里喊着自认倒霉，可心里越想越窝火。后来，知道了你聂叔叔和肖阿姨被骗的事情后，她窝在心里的火爆发了。

她把你聂叔叔的法院判决书和林清浩借钱，姚丽欺诈的事情写成传单，复印了好多份。然后去省城找姚丽算账，她本想到姚丽的公司去大闹一场，即使拿不回钱，也要出口气，要让姚丽在她的公司里丢人现眼抬不起来。

可是，她去的那天恰巧姚丽不在公司，公司的人说姚丽是去学校给孩子开家长会了。

你母亲知道林洛菲和林洛豪都在西北大学附中上学，就追到林洛菲和林洛豪的学校西北大学附中，等在学校门口。她带了那么多材料去找姚丽，本来想发给她公司的人，在那些人面前打打姚丽的脸。没想到姚丽去了学校，这可正中她的下怀。这下不仅打了姚丽的脸，还打了她孩子的脸，同为母亲，你妈知道这比打姚丽本人的脸更疼”。

等姚丽和林洛菲从学校大门口出来时，她冲上去大骂姚丽，当着那么多家长的面，把她干的事情声情并茂的大说特说，把姚丽骂的体无完肤，还把她印的那些材料向那些家长散发，一时间学校门口围满了学生和学生家长，而且大都是林洛菲的同学和他们的父母”。

看着林清濯脸上越来越浓的幸灾乐祸的笑容，叶清晨稍稍眯了眼看着她，探究她的心思。林清濯和林岳老师一样，一贯讲究师道尊严，他们做为老师，从来都把孩子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不会因为任何理由伤害孩子。而此时林清濯对自已母亲这样伤害别人孩子的行为，说起来毫无心理负担，这让叶清晨有些不适应。

她试探着问：“你真的觉得我母亲当时的行为是对的？那时候林洛菲和林洛豪也和我们一样并不明白大人之间的事情”。

林清濯轻笑了一下说：“你妈以前也是老师，多少年来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所受的教育和遵循的行为准则就是不论大人怎么，都不应该迁怒于孩子，这是为师之道，也是为人之道。但那天你母亲之所以做的无所顾忌，是因为当初你母亲不听我们的劝阻执意要同姚丽、林清浩合作，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想把你送到省城上学。她觉得你又聪明又漂亮，学习成绩还好。如果你能到省城重点高中去上学，将来绝对会比林洛菲强百倍千倍。当初姚丽也是利用了你母亲的这种心理，许诺帮你进这所最好的学校，才让的你母亲卖掉这里的房子义毅然绝然地投资了酒店。如今，她灰溜溜地回来了，赔了钱是很生气，但更生气的是你没有希望进这所学校了，而姚丽的孩子却能在这所西北市最好的学校读书，你觉得她应该咽下这口气？。

当时，也许别人可能觉得你母亲的做法对林洛菲和林洛豪那两个孩子有些不公平，可我能理解你母亲的心情，姚丽的孩子是她的心尖肉，你又何偿不是你母亲的希望。她的孩子是孩子，别人的孩子就不是吗？我们同情姚丽的孩子，可姚丽却利用你母亲爱女心切的心理欺诈她，那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为你母亲的行为对林洛豪和林洛菲心怀歉意？因为我们是老师，因为我们善良就理所当然地被姚丽欺诈吗？不，这样不对。

后来，聂明宇死了，那年冬天，林清浩带着林洛菲和林洛豪回来，你们在院子里吵架打架的声音我们都听到了，林洛菲的思维、行为和姚丽如出一辙，如果说我以前多少对她心里多少还有点歉意的话，从那以后我心里的那点歉疚都没有了，她不是我们林家的人，她不需要我们的同情，我们没有必要自作多情。

对姚丽这种人来说，我们的做人的原则和内心的良善是迂腐可笑的，是一文不值的，她奉行的是丛林法则，谁狠谁生存，谁胜谁有理，所以和她讲道理，只有你母亲的拳头她才信服，也才知道害怕”。

“我母亲和姚丽打架了？”叶清晨惊异道。

林清濯笑着捋了捋头发道：“姚丽奉行的那一套强词夺理的道理，只能私底下强词夺理来赌你父母的嘴，在不见光的地方和与她世界观一样的人面前才说的通，可一旦拿在阳光下面，就是欺诈就是害人，损人利已，是不为人所齿的。

开家长会时，当着那么多的孩子的家长，在家长会上还摆出一副高高在上成功人士样子的姚丽，被你母亲当众撕下遮羞布，露出的面目丑恶难堪，顿时恼羞成怒，先动手冲过去打你母亲。

姚丽的身材你是知道的，敦敦实实的，动起手来很有些劲道，手脚和脑子又灵活，她和别人动手很少吃亏的，所以她也不怕和别人动手。可惜她这次遇见的是曲凌，你母亲天生的神力，当年扔标枪和铁饼省记录的保持者，当体育老师，一天到晚又跑又跳的，身体素质哪是姚丽能比的。

你母亲心里一腔怒火无处发泄，那次是专门找姚丽算帐，两人扭打到一起后，姚丽是一点便宜都没有占到。说打的姚丽满地找牙一点都不为过，就凭你妈的力气，旁边有人想拉架都拉不住，何况大家听了你妈的控诉，都不想管这件事，只在旁边看热闹。后来，派出所的人来了才制止住了”。

叶清晨听的目瞪口呆，没想到自己的老妈竟然还轰轰烈烈地闹过这么一场。这么多年自己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也是这些当老师的讨厌之处，以为孩子好的名义，说什么事都要挑挑捡捡地说，遮遮掩掩的，结果让他们面对后来发生的事情时都不知所措。

“后来呢？派出所怎么处理了？”叶清晨急急地追问。

“没处理！你妈多猛的一个人呀，豁出去了后谁都不怕，到了派出所又把姚丽做的事情见人就说，声情并茂引人同情。而姚丽的那些申辩又摆不到桌面上，她总不能明晃晃地对周围的人说：骗你是因为你傻，你上当是你活该吧。而且打架也是她先动手的。最后姚丽找了人，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那可能是姚丽这辈子吃的最大的亏了”。

“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你们说起过这件事情？”叶清晨不满地问。

“那时候你们都还小，我们没有对你们说这些事情，是想着这是我们大人之间的事情，不要影响到你们，不想在你们的心里种下仇恨的种子。可没想到，我家把钱还清，我们这些大人都从那件事情的阴影里走出来了，到现在才发现，最后真正受害的人是你们。

你们几个孩子都太单纯了，这是我们的错，你们虽然很聪明，但是你们一直都生活在学校和老师这种简单的环境中，我们教给你们很多做人的大道理，我们这些老师也都循规蹈矩地生活工作。你们从来没有真正见识过外面的世界，不真正懂得人心的险恶。其实，我们自己也不懂，只不过是自以为聪明地在说教，这是当老师的通病吧。结果遇到姚丽这种根本不讲我们规矩的人后，我们所有的人都成了她的盘中餐。姚丽、林清浩做了那样的事情后，你们几个根本没有办法应对这种突然的变化，我们教给你们做人的大道理没有错，但我们没有教你们如何变通应对”林清濯带着遗憾说。

“对你们来说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而我们却不知道那件事情对我们的影响会这么大，越长大越难以摆脱”叶清晨低了头说。

林清濯点头道：“是这样，对我们大人来说，这件事是过去了，特别是你妈，她是个直性子的人，当年你妈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如果憋到现在，岂不要变成气球。但你看她这些年早把那件事扔在脑后，过的无忧无虑，意气风发的，把姚丽暴打了一顿是个重要原因，因为 那天她赢了姚丽，气顺了。而你这些年一直郁郁寡欢，不就是因为觉得这件事情对宁致远和聂明宇的不公平吗？心里憋着一口气吗！”

叶清晨点点头气愤道：“是，这件事本来与我们无关，你们原本也没有做错什么，可为什么到最后却是你们受了那么多年的苦，聂明宇死了，宁致远废了，这本来就不公平”。

“是不公平”林清濯眼神诚挚地看着叶清城说：“但不要把自己一生的时间和精力花在和这些你不喜欢的人作对上，不值得为报复你恨的人翻山越岭穷尽一生的光阴，那是浪费你的人生”。

说罢她又笑了一下说道：“但如果连害过你的人都不会恨，你恨的人路过你的身边，你有机会而不伸脚绊她一下，推她一把，让她也摔个跟头，吃点苦头，那你就不仅是迂腐，简直就是蠢了。所以，林洛菲都把请柬送上门来了，你不去大闹一场，给她们点颜色，你不就是个傻瓜吗？她踩在别人身上得来的风光，为什么要让她得逞？我可不想你变成第二个宁致远”。

叶清晨也笑了，满眼希冀地问道：“如果是你，你也会这样做，是吗？”

林清濯嗤然笑道：“我才不会那么做，我又没有你们家传的神力，我是林清濯，是林岳的女儿。只有你才会这样做，你是曲凌的女儿呀，冲上去和一群人打一架，以泄心头之恨是你们的家传。

清晨，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所有的人都从中学到了很多东西，而且经过这些年的艰难，我们得到了更有益的东西，我们这些大人已经从那件事情里解脱出来，能平静地生活。

但我们每个人从那件事解脱的方式是不一样的，你最终也要从这件事情中解脱出来，过我和你母亲希望的生活，所以，现在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随你自己的心，不要管别人怎么说。把自己心里的气理顺了，才能过平静的生活。

这件事情，随旁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说三道四，但是我们做为这件事情受害人，为什么要这样向着她姚丽讲她的道理，我们讲我们自己的道理就好。所以，姚丽得到报应是应该的，因为她和林清浩害我们们很多人，不用为她们那样的人受到报应而歉疚，如果以后有机会，照旧，不要客气”。

叶清里点点头，舒了口气道：“阿姨，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你并不关心我和宁致远对那件事情是怎么想的，可那件事对我和宁致远、聂明宇影响最大，只有王书珩没有受到影响。当年你和林老师卖了房子，我们搬到那个大杂院里后，远离了聂明宇，远离了过去的生活，我们觉得整个世界都变了，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这样。后来聂明宇死了，我觉得这事是姚丽他们的错，却让我们付出价，这一点都不公平”。

林清濯叹口气说：“当年不是我不想帮你们，而是那时你们都长大了，有了自已的想法，你们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心禁锢起来，我们大人说的话你们听不进去，也改变不了你们的想法，看着你们越来越消沉却无能为力。只有王书珩最小，还有些懵懵懂懂的，我们说什么他就听什么，我拉着他，他就跟着我走。

那时，我们一家人什么都不能多说，我们不可能在这件事中撇清自己，也不可能一天到晚带着你们责骂林清浩和姚丽，让大家一起在怨愤中度日。只能安安静静地做我们能做的事情，让我们的生活平静下来，让你们健健康康的成长，总想着时间会让一切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