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人比花娇,天下初
牡丹花香气浓郁。盛子恒一向是不喜的。
他不喜欢一些浓艳的颜色,不喜欢过香的熏炉,不喜欢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不喜欢太过复杂的人心,不喜欢朝中一些堕落的奢靡做派。
以前不喜会敛着一些,如今的不喜会表露。讨好他的人,自然不会将那些他不喜的放到他面前来。
放到长公主面前,这些不喜欢变得无足轻重。他乐意见她对他浓烈的警惕,见她时常闪过的强烈野心。若是男子,他必会辅她上位,而非整日带着一个心中仁慈良善过多,做事不太机灵的小皇帝。
“臣会辅佐陛下,也会辅佐长公主殿下。”盛子恒这么说着,微微低下头,“臣领先帝遗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话音还没完全落下,他的衣领处就被姜芮用手指点住。
刚才如凝脂的玉手还在弄花,现在却在他胸口上方。他垂下眼,凝视着这根手指,发现今日到现在,他看不懂面前的人。
不懂她在干什么,不懂她想干什么。
姜芮却懂盛子恒。她知道盛子恒的过去,知道盛子恒的现下,知道盛子恒的结局。她加重了手上力道,人也靠近了些:“盛子恒,我不在这里和你摆什么长公主的架子,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当你的臣子。”
她察觉到盛子恒呼吸乱了一瞬,屏息后倏忽退一步,微微欠身冷声拱手:“臣失礼。”
“你不曾失礼。”姜芮这么说着,收回了她的手。她知道盛子恒是真的听了她父皇的话,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曾失礼,所以他一直当他的摄政王,她当她的长公主。
她也一直听着父皇的话。
她笑一声,笑声和先前那些时候都不同,入不了眼也入不了心,带着一种身心无措的惝恍:“父皇走前,给我留了话。”
金灿灿的宫殿内,父皇躺在床铺上,年未过半百犹如七八十朽迈老人。他眼内已混沌,紧紧抓着她手腕,让她靠近时,在她耳边念着他察觉时日不多时就和她说过的话:“记住,不要信任何人。”
父皇驾崩后,百官齐悲,弟弟跟着嚎啕大哭。她默默垂泪,手最后是被跪了半天察觉不对的盛子恒解救出来。手腕青红交错,揉了药膏依旧七日才退。
她抚上手腕,几乎是在耳边重现那场景的同一时,说出了那话:“不要信任何人。”
身边摄政王一声不吭。姜芮是不信盛子恒。盛子恒会在认为幼帝暂扶不起,在察觉到机会时,去很果决掌控更多权势。他会用权势保护她和幼帝。
对于姜芮而言,这是染指她的权力,而非保护。
重来一次,她也不信他做事真能按照她的念头来。她将手腕露给了盛子恒:“瞧,那些印子过了三年,什么都看不出来了。我记了很久。记到我总要让手边有什么利器。要么匕首,要么簪子。我能用它杀人,也能用它杀了我自己。”
要不是他们姐弟一起被掳走,她早一死了之。
盛子恒望着眼前的手腕,一样想起了三年前。
“我昨夜做了个梦。”姜芮轻描淡写说起了上一世的事,“梦见宫门破了,梦见我和姜泓被抓走。梦见后来你死了,我也死了。姜泓活着,不过没有我们,他活不了多久。所以大概是全死了。”
盛子恒直起身,皱眉:“殿下慎言。”
姜芮心想,自己已经很慎言了。她没说被俘虏的那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更没说混球摄政王来救她,说他爱她后才死。她要是说了,不知道面前男人会是什么样的神情?
她轻微转动手腕:“人会变。我想活。为了活,我便想相信你。毕竟你是摄政王。能力出众,英明神武,忠心不二……”
盛子恒眉头没有松开,抬手示意长公主别说了:“……殿下的赞扬,不知道为什么让臣想起殿下私底下对我的那些看法。殿下要臣做什么,直说吧。”
“哈——”姜芮笑弯眼,“是该直说。”
她知道盛子恒和她一样看了刚才的地图,开口说了正事:“修渠。江南多洪灾。堵不如疏,与其分成无数小溪流让农田分散,不如贯通大河道至徽州府,随后到严州府,再到处州府,最终让其流入大海。本宫要让处州所有人都搬离那个地方。”
“处州府?”盛子恒万万没有想到,长公主想要动那么大。
他断言:“修渠可以,搬走不可能。”怎么可能让处州所有人都搬离?老百姓对于自己居住的地方,是不可能乐意随意搬走的。皇权命令一下,民间很快能怨声载道。帝王年幼,会让很多人怀有异心,认为皇帝不堪国之大任。
姜芮对上盛子恒,不容回绝,一字一顿:“必须搬走。要么暂居各大州府中,要么暂居本宫定的行宫处。修渠和行宫两事,本宫都必做。”
盛子恒听出了姜芮的坚决,依旧没有轻易改变念头:“大动干戈,百官和百姓不会答应。”处州的官员怎么都不可能乐意。
姜芮几乎从醒来就在想这事。她对盛子恒说:“修运道的事不算大动干戈?修长城的事不算大动干戈?修陵墓的时候不算大动干戈?修渠,利在当代,功在千秋。”
她露出笑意:“再说,我让陛下先让百官知道我们要建行宫。百官必不会乐意。陛下亲自上前吵个三天一旬的,再听见要修渠。盛卿,修渠总比建行宫好点吧?”
一步一步,不能错。以秦郑志上禀民间异常到让百姓搬走,给百官和百姓的日子太短。她必要现下就让百官吵起来。
“牡丹虽好。”姜芮看着盛子恒,“宝石帽顶更好。盛卿坐上摄政王位时,我让人送了金镶红宝石帽顶,和我头上的簪子是同一批海运得来的贡品。三年没戴,可以戴了。这天下也该动起来了。”
此生,她怕是不会放过摄政王。
她的摄政王,该比鲜衣怒马的郎君更有气派。一如她的天下,不该落入贼寇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