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戏幕落
京都，皇宫。
这应该是商晨萧最后一次踏进常宁宫了，他想。
在看到床榻上倚着，无悲无喜、无怨无怒的殷柔时，商晨萧的心还是不可抑制的颤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压下了这些他认为复杂又陌生的情绪。
“你来了。”殷柔淡淡的道。
她的人是在这里的，在这个常宁宫里面，然，她的眼睛在殿外，在宫外，在离京都更远的地方。
她的心，约莫是已经死了的。
这些商晨萧都不在乎。
他说：“朕已经传下去了，贵妃殷氏暴病，薨于常宁宫，厚葬，赐封清贞皇贵妃，不入皇陵。”
暴病，清贞，不入皇陵。
不用别人说什么，长脑子的人都知道，这是贬，还是大摇大摆的贬，贬她这个人。知道内情的人也都明白，这是商晨萧，高高在上的帝王对殷柔赤裸裸的嘲弄。
说出这些话时，商晨萧有想过殷柔会露出什么样的神表情来，会否就此撕破她这张美得无与伦比的面容，变得像大多数女人一样，歇斯底里的质问他。
商晨萧注定是要失望的，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殷柔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她淡然的，平静的，像一潭死水，不起微澜。
商晨萧恍惚想起，以前，这个人无论何时遇到他，总爱笑。有时候是开怀的，能让人看出她这个人是不是真的高兴。有时候笑得很是浅淡，也足以令万千世界失了颜色。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就不笑了，哪怕是装，她也不屑。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商晨萧不记得了。
也许是她隐约察觉自己不过是个替身的时候，也许是她知道他对她从未有情的时候，也许是他下令杀了千梦毁了她的光的时候，也许是他因为她和商聿的事从此冷待她的时候，亦或许是他亲自为她端来那碗堕胎药的时候。
他不记得了。
“殷柔，朕不杀你，从今以后，你就禁足在常宁宫。朕会令人封了常宁宫，从此，你再不能踏出常宁宫半步，朕也绝不会再踏足常宁宫半步，你就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殷柔的眼眸微微一动，转瞬即逝。
殷柔，这是商晨萧头一次用这样冷漠的语气连名带姓的叫她这个名字，也会是最后一次。
“五日了，你就想了这么个解决的办法。”平平常常的语气，没有一丝怨怼，没有半点不满。
商晨萧眉间紧皱着，这个时候，了解商晨萧的人都知道，他是惹不得的。
吴公公很了解商晨萧了，这个时候最好是默不作声，吴公公还是出声了。
“皇上，该用膳了，琉璃夫人还等着皇上呢。”
奇异的是商晨萧并没有生气。
“走吧。”
话落时，他已经走出去老远，殷柔依稀听到他说了一句“封宫门”，随后就是吱吱吖吖的关门声，世界终归于平静。
殷柔的眼神变得更加幽远。
夜幕如往常一样如期而至，殷柔躺了一日，一身的骨头都躺软了，她想。
稍踌躇了一会儿，殷柔起身，她换了一身素白的衣裳，早就准备好的白绫轻轻一扔，就过来梁。
殷柔踩上凳子，将白绫系好，使劲拉扯几下，确定系牢实了，殷柔把头伸向白绫。
“不过是个无情无义的男人，何至于寻死觅活。”
暗处人身着白裙，面戴白纱，幽灵一般，来得不知不觉，无声无息。她的声音宛若空谷幽兰，清泠泠的，在夜里，动听，又令人生畏。
“谁跟你说我要寻死觅活了?白绫仙子。”
白绫难得的被噎住了。
她指了指梁上的白绫，“这是何意?你既不寻死，干嘛摆出一副自挂悬梁，了却残生的样子。”
“哦?你说这个啊，东西是我放上去的，可挂上去的人不一定要是我啊。金蝉脱壳，白绫仙子听说过没?”
白绫，殷柔是见过一次的，也是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她出现得突兀，走得突然。
“有何贵干?”殷柔问。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殷柔好像感知到她面前这个人一开始不是很平静，现在倒是淡然如清水了。
“我是来救你的，这里是一个金色的笼子，它不适合你。”
白绫看到了殷柔身上的素衣，她说：“这一身很适合你，格外的美。这才该是你本来的样子，恭喜你，做回了你自己。那个男人不值得，你值得更好的人。”
殷柔粲然的笑，这笑不似这几年来她的任何一次笑，这是真实的，由内而外的，不带半点假。
“你好像很了解我。”
白绫点头，“自信点，去掉好像二字。”
“可我们素不相识。”
“然，你总还记得梦梦，你知道的，我和梦梦的关系。”
殷贵妃眉梢一挑，“果然，我就知道，你和我是最像的一类人。”
“欢迎回来。”
两个同样身着白衣的人相拥在一起，这一刻，她们的心是在一处的。黑色的幕布上，两片洁白如雪的羽毛翩然而至，再一齐飘向远方。
城郊，树影婆娑，斑斑驳驳。
“你要去哪里?”
白绫答：“去我该去的的地方，你呢，要不要考虑去白绫仙宫。”
“不了。”殷柔说，“我不该总是停步不前，我做回了自己，该有自己的生活。我说过，我们是一样的人，我们都不喜欢被禁锢，我们都向往自由。”
“你的心里，当真都放下了吗？”白绫问得很认真。
“担心我吗，小白绫，放心吧，不过是一场戏罢了，戏落了幕，看戏的人也就该离开了。”
殷柔在说这话的时候，面上带着几分随意，眸子里却是极其的认真。
白绫轻笑了一下，她知道，在决定走出那道宫门的时候起，这个人就已经是她记忆中那个绝代之姝了。
“那么，就把你的第一站定在花城吧，那里百花盛开，芬芳馥郁。你可以去烟上云庄看看，或许，会有你意想不到的惊喜等着你。”
“好，我会的。”
当白绫的身影消失在无边夜色里，殷柔也转身，朝着花城的方向，没入了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