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往事
那一年,沈恒安只有十七岁。
夏日的午后,读书困倦之余,他走出书房,手里还握着一卷打开的典论,踱步来到院门,拉开时,一抹清丽婉约的身影跃入眼中。
她着了一身淡青色的衣裙,纤纤素手撑着纸伞,回眸一瞥,刹那芳华。
沈恒安的大脑瞬时空白,背的滚熟的典论化作尘烟消散,取而代之的全是她回眸望来时清澈的眼睛,和她渐渐远去的背影。
淡青色的裙摆,在初夏的微风里飘摇,亦在沈恒安的心里泛起了涟漪。
不久之后,受同窗邀请,湖上泛舟。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湖面波光粼粼,荷香弥漫,两船相遇,惊鸿一面,沈恒安惊喜不已,她亦是错愕,频频回顾,巧笑嫣然,略略低了低头。
同窗调侃:“芙蕖三千,也拉不回沈兄飘远的心了。”
是的,他的心随着她的那艘小船,一同飘走了。
后来,他终于得以与她结识,她有一个与她的风姿甚是相配的名字。
她叫柳娉婷。
沈恒安赠了她同心圆玉佩作为定情信物,她回以亲手所绣的锦帕,一针一线,细致的绣出了他最爱的君子兰,并将他的话一并绣在了上面。
愿作深山木,枝枝连理生。
那一年,沈恒安十七岁,柳娉婷十五岁。
豆蔻年华,少女纯真烂漫,少年意气风发。
她静静地陪他读书,习字,看他作画,习武,射箭,骑马。
仰慕,崇拜,赞赏,每一种情绪都是由衷而发,欢欣鼓舞,纯净又热烈。
沈恒安一生最快乐的时光,都在那一年里。
一年后,他要前往京都太学,临行前,他带着柳娉婷去见母亲,坦白要求娶她为妻之事。
母亲大发雷霆,坚决反对这门亲事。
那时沈恒安对门第的观念尚没有一个清楚的认知,他天真的以为,母亲只是因着父亲多年懒散,不思进取,功名无望而忧心忡忡。
而只要他上进,博得功名,衣锦还乡之时,母亲必然会同意他娶她。
所以在太学的那两年,他废寝忘食,日夜苦读,求知若渴,只盼着一朝登甲,名正言顺的归乡娶她。
只他从未想过,以武安沈氏的门第,母亲怎可能让一个商女进门为妻。
更何况,在那不久之前,他的祖父病逝在知府任上,几十年为官,爱民如子,廉洁奉公,万民送葬,陛下御笔追封太傅,赐谥号文襄,配享太庙,就连他的父亲也得了荫封。
柳娉婷明白,武安沈氏的门楣,于她来说,高不可攀,即便是入沈府为妾,都是一种贪念,更何况成为沈恒安的妻子。
而两年后,沈恒安登科及第,荣归故里时,他迫不及待的去求母亲同意他的婚事,这一次,母亲仍旧拒绝了他。
在京都两年,沈恒安已经开始明白母亲的用意,可他不想放弃,却在这时,柳娉婷来找他,将他赠与的定情之物退还于他,并告诉他,自己已然移情,与旁人定了亲。
沈恒安怎可能相信,明明在他上科场之前还收到她的来信,字字深情,不会有假。
但,她偏偏让他亲眼见到了。
一气之下,沈恒安答应母亲,娶了峋阳陈氏的嫡次女,不久之后,他带着新婚的妻子前往闽地赴任,后又在京畿直属州县任职,三年前,他奉旨归乡任武安县令。
到任不过一月,陈氏病逝,也就是在这时,沈恒安得知,当初柳娉婷之事,皆是受母亲施压,而她并未背叛当初许下的誓言,迟迟未嫁,一直守在酒坊。
知道真相的沈恒安没法责怪母亲,况且,母亲早几年便开始信佛,家事,俗事,一概不理会了。
沈恒安还是去找了柳娉婷,但他迟了,柳娉婷嫁了,柳家长辈病故了,剩下的,只那破旧的小酒坊,和在他心里纠结了十年的遗憾。
“沈恒安?”
身后熟悉的声音传来,沈恒安错愕的转身,温小宛走到他身旁,疑惑的看他。
“你怎么在这儿?”
“我······”
沈恒安心虚至极,瞥了一眼酒坊里的柳娉婷,神色略有些慌张。
“路过······”
温小宛有些奇怪,沈恒安看起来不太对劲,但她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也许,是因为昨夜的事情吧。
她又何尝不是,心绪不宁,烦闷的难以忍受,这才出门来,想到柳娉婷这里放松那么半日,省的在家里胡思乱想。
“你,怎么一个人出门?”
温小宛的反应说明她什么也没察觉到,沈恒安缓下情绪,将双手背到身后,隐藏了手里的东西。
“翠果帮我去买东西了,”温小宛答着,看向柳娉婷,见她也看过来,露出一个明快的笑容,喊了一声,“柳姐姐!”
柳娉婷勉强点头回了个笑容,只双脚像是粘在了原地一般,一步也迈不开,她手里握着一块抹布,甚是无措的在柜上胡乱的擦着。
温小宛刚想上前去,沈恒安又拉住她,问道:“你说的那个,朋友?”
“嗯,”温小宛点了点头,总归是要离开沈家了,也没必要再想法设法的瞒着他了,“她叫柳娉婷,这个酒坊就是她家的,她待我极好,我也很喜欢她。”
沈恒安听后,又朝柳娉婷瞥了一眼。
忽然的,他觉得这命运滑稽的很,他总也找不到的两个人,却躲在一处,还是曾经他最熟悉的地方。
沈恒安没有说话,温小宛又道:“你放心,我只是来看看柳姐姐,天黑之前我会回家的。”
“好······”
他怔怔的看着她,她却一脸茫然。
若是以往,沈恒安定然有许多话要说的,可这次,他却只点头应了,什么话也没说。
也许,是那封和离书的功劳。
“那,你若是还有事的话······”
温小宛再次开口,沈恒安立刻回神一般,点头应道:“是,我确实还有事,那,我就先走了。”
“嗯。”
看到沈恒安的背影隐没在人群后,温小宛方才踏上酒坊的台阶,走到柳娉婷身旁,又唤了她一声:“姐姐!”
柳娉婷有些勉强的笑着,将手里的抹布放下,转身看向温小宛,却躲避着她的眼睛。
“你吃过饭了吗?我去给你做一些吧······”
她的喉咙发干,声线不稳,透着些慌张。
“我吃过了!”温小宛拉住柳娉婷的胳膊,见她脸色不太好,关切的问道,“姐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