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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 哪年

打了半晚上的闷雷,过了好久才下雨,自然下了瓢泼大雨。

天一亮,林府门前的河水就涨了半尺高。

小门童刚一开门,就迎来两位娇客,前面的那位穿着灰白道袍,袍角上沾满泥浆,衣着有些狼狈,好似浇过雨,还有没干透,但笑容十分灿烂。

“这位小哥,这里是林府吗?”她问道。

她的眉梢上有颗米痣,一说话露出两颗小虎牙,十分娇俏。

小门童面色微红:“这里是林府,道姑有何事?”

“我们找三老爷。”小道童说着回头看了一眼。

小门童不由得也随着她的视线往后看。她身后的女子身穿半旧的灰白背子,梳着双髻,侧着脸看着河面,看不清神情,但给人的整体感觉有些晦暗,让人看一眼便不想再看。

小门童很快收回视线。

“好,你等着,我这就是给你们通报!”他说着整个人就缩回到门里。

小道童希冀的望着欠了缝的林家大门,一直没有移动视线。

这边小门童已经通报了伺候丽姨娘的大丫鬟。

“又有女人找我?”三老爷蔫声问道。

昨晚他和姨娘动了两次真格的,不知是不是累的,清早头有些昏沉沉的。

“是。”大丫鬟回道。

“这个又是哪个丫头?我竟不知除了路遥那贱蹄子,三老爷还看上了谁。”姨娘正给他穿衣服,听了消息生气的一甩手,长指甲将他手背划了一条红痕。

“嘶!”三老爷抽了一口冷气,见姨娘面色不愉,打起精神问来人:“是啊,谁啊?我哪认识什么女人啊!”

大丫鬟垂下视线:“是个小道童带来的,门房的人说以前也没见过。”

“那些个出家人最是腌臜的,养汉通奸什么勾当都做的出,拉皮条都追到家里来了。”姨娘不阴不阳说道。

“胡说什么?”三老爷老脸一红:“什么养汉通奸,这些话是你高门贵妇能说的话?”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姨娘冷笑:“姐姐是怎么把自己关在院子里吃斋念佛的?三爷莫忘了!

正触痛了她的神经,她愤愤然说道。

三太太已经将管家权都交了出来,又怎会轻易出院子,三老爷知道丽姨娘是在无理取闹。

不过女人一说自责的话他就头疼,不由自主就妥协了。

“告诉门房,不要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巴巴的跑来回报,若再有莫名的女人上门就打出去。”他摆摆手对大丫鬟吩咐。

大丫鬟福身称是,退了出去。

丽姨娘这才露出娇丽的笑容,十指纤纤继续给三老爷扣扣子。

“那路遥如何处置?”她问道。

三老爷沉吟一下:“总要问一问她为什么跑回来。”

“老爷是要见那小蹄子?老爷是不是还对她不死心?”三老爷曾经想**路遥,丽姨娘还记恨着呢,她俏脸一凝,斜眼追问。

“你这是什么话?”三老爷急急解释:“我从没看上过她,你说让她去庙里伺候珏姐我拦过吗?她在玨姐身边侍候,怎么好好的跑回来了?是不是玨姐出了什么事。总要问问呀。”

“能出什么事?”丽姨娘一撇嘴:“五小姐有事妙真娘子还不过来送信儿?定是路遥觉得庙中清苦,背信弃主跑了回来。老爷还想亲自见见她,这不是给她长脸吗?”

“你说的好像有些道理,那路遥你就看着办吧。”三老爷不在意的点点头。

丽姨娘是二夫人的侍女,得了恩典才被抬做三老爷的妾室,没想到又命好的很,三太太不能生育,她一开脸就怀了孩子,虽然第一胎是个女儿,但三老爷性情温和,十分好拿捏,她把三老爷哄得团团转,第二年又怀了孩子,是个麟儿。

后来三太太因为吃干醋不出院子,这三房一脉就是她说了算了,她可谓儿女双全,福禄双至。

这一切都是二夫人给的。

林孝玨却是二夫人的心中刺,她出了事二夫人高兴还来不及呢,就怕她不出事。

丽姨娘帮三老爷整理好衣饰,见三老爷信不出了院子,得意的一勾嘴角,二夫人送她伺候三老爷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让林孝玨过好日子。

“小姐,他们不让我们进门怎么办?”门房不由分手就赶她们走,小道姑很沮丧。

“他们不认,那就回家。”林孝玨嘴角弯弯。

“可这里就是家啊?”小道童不懂。

“这里不是家,家在哪里?”林孝玨心想着没说什么,目光看向翻浑的河水。

河不是很宽,入一条带子蜿蜒到看不见的远方,两岸渐渐有早起的人们低头行走,他们或脚步匆忙,或小心翼翼,都是为了躲闪雨水汇集成的水泡。

“小姐,为什么您会知道何时下雨,何时打雷啊?”小道童和跟着她的目光,看着滚滚的河水她便想起昨晚雨点铺头盖帘打她的事,不由得问道。

“五运,六气。凡是,和医,有关的,我都懂。”林孝玨心不在焉的答道,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对岸。

“您会医?我怎么不知道。”小道童不信:“谁教您的医,为什么没教我。”

林孝玨想到自己的死,答道:“火烧来,就会。”

河上有一座石桥链接两岸,对岸桥头立了一块仗高的石碑,石碑上有字迹隐约可见。

“火烧出来的医术?”小道童好奇追问。

“靖平戊戌年壬戌月戊癸日建。”应该是这桥修建的年份。

林孝玨脑海莫名就涌现这样的场景。

一只带着肉坑的小手不疾不徐的翻着泛黄扉页,扉页突然定格了这样的文字。

医案(一)

出诊记录。

姓名:李浩,性别:男,年龄:38岁。职业:走商。

科别:靖平庚子年,葵末月。

坊走地,泰州兴远县。

主诉:泥石流压塌,脾脏受伤……

“这是娘和外祖父二十五前面游历江南时医治的病历……”

戊戌年到庚子年,相差两年。

“娘。”

林孝玨大喊一声,顿时泪眼婆娑,她根本听不见小道童又说些什么,她想起一双清明淡然的眼睛,那双眼睛恬静的看着她,教她看医案。

她记得那是娘的眼睛,她顾不得什么,抓到旁边一个路人问道:“现在是,什么年?”

路人是个成年男子,被她紧紧攥着领子,惊慌失措又带些恼怒:“这是谁家疯子?”

“天哪,小姐又犯病了。”小道童正等着林孝玨和她说话,猛然间看见自家小姐揪着男人的领子又哭又喊,吓得跳起来。

她忙跑过去拉开林孝玨,抱着她的腰不放手,并对路人男子连连道歉。

“疯子看好点。”路人愤愤啐了地上一口:“真是倒霉。”

“小姐,你别哭啊,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小道童搬过林孝玨的身子,就见小姐面色煞白,目光涣散,她顿时急的哭出来。

两个衣着破旧的女子,一个呆呆傻傻,一个惊惶无措,都放声哀哭着,路人渐渐围过来,投来异样的目光并指指点点。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女子,那小姐好像是疯子。”

“估计是落难人家的女子吧,不然一个小姐怎么会不回家。”

“是啊,挺可怜的。”

“……”他们七嘴八舌议论不停。

“小姐您不能有事啊,您好了我还有个盼头,如今家也回不去,您又病了,我可怎么办啊?”听着四周的议论,小道童觉得十分艰难,顿时嚎啕大哭起来。哪里还理会林孝玨说什么。

“哪一年?”

年少女子喃喃重复这一句,神情木讷,目光空洞,脸上还留着鼻涕眼泪,她和道童都穿着破旧衣衫,相拥而泣,在上午阳光灿烂的河边,衬着指指点点的人群,显得突兀,凄凉又可怜。

风少羽问身边的蓝衫男子:“哥,你说她怎么了?”

蓝君垣和他并驱二骑,看着少年女子的目光很沉寂,他没回答他的话,而是驾着黑马走向少年女子。

“哥,咱们还急着赶路呢,你干嘛去。”风少羽朝男子喊道。

蓝君垣没理他,他将马匹驾到人群外,从马上一跃而下。

他拨开人群走到少女面前,微微含笑道:“今日是庚子年,葵末月,丁巳日。”

一四二零年六月二十四日。

林孝玨立即停止哭泣。

小道童一愣,放开手,见小姐的目光很快的聚集在一起,一瞬间就恢复了刚才的清明。

“庚子年,葵末月,丁巳日,就是今,天啊。”小姐像是自言自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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