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故人（三）

谢平川站在船尾，目视着渐渐远去的南浦。北风猎猎，吹得他衣带飘舞。江枫来到他身边，欲言又止，谢平川道：“想问就问吧。这些事本我来想带进棺材里，但既然遇到了他，说明缘分未尽啊。”

江枫道：“谢叔，我看你这位师弟学识人品俱佳，为何，为何……”“为何我不待见他？”谢平川微微一笑，道：“我这师弟俗家姓王。”

江枫莫名其妙，姓王怎么了？他想起这人名字是“临川”，王临川，王临川？他忽然想起一个人，“哎呀！难道他是......？”谢平川点头道“不错，他是王荆公的长孙。”江枫恍然，王安石是临川人，这妙清出家前自号“临川”，自然是为了纪念王安石了。想不到此人竟是王安石的子孙，难怪有如此才情，如此抱负。

“他祖父因变法一事，由誉满天下变为谤满天下，更有人将大宋之亡怪罪到王荆公头上，说他变法亡国，乃千古罪人。我师弟的父亲年少时便是天下闻名的才子，却因参与变法操劳过度早亡，而后王荆公又在世人漫天指责中病故，给了他很大刺激，于是小小年纪便离家四处流浪，恰好在浙东百花谷遇到我师傅。师傅看他慧根独具，将他收为弟子，悉心培养。”

江枫好奇道：“您师傅他老人家是什么来历？”“师傅自号丹阳先生，乃是鬼谷一脉的传人。我们这一脉，人丁稀少，师傅只收了我们两名弟子。师弟天纵奇才，一目十行，博闻强记，短短十年他的学问本事就胜过了我，其风水星象之学尤其出色。师傅却看出他性子急躁操切，本性虽不坏，却太过急功近利，便想把他留在身边，再磨练十年。哪知他自认为得了师傅真传，再也忍耐不得，与师傅顶撞一番后破门而去。我当时在外游历，回到山门才发现师傅病重多日，因无人看顾，竟已油尽灯枯。师傅临走前嘱咐我，似临川这样的人，本领越大，为祸越大，一定要看住他。”谢平川摇头叹息道：“师傅还是小看了他。我在汴梁找到了临川，劝他回去，他自然是不听的。后来我们打赌，他输了便跟我回去，终身隐居山林，我若输了再不过问他的事情。结果，我输了。”

江枫很想问问他们设了什么样的惊天赌局，最终还是没有张口。谢平川陷入深深的回忆，沉默片刻后继续道：“师弟离开汴梁后去南方游历，数年间不知所踪。当我后来打听到他的消息时，他已经将名字改为王寅，做了方腊的右丞相。”江枫听到此处，心中惊叹：好厉害！要知道那时候王临川也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竟能成为一代枭雄方腊的头号心腹，可见确实是惊才绝艳。

“方腊事败后，我多方打听，均没有师弟下落，只道从此天人两隔，心中既悲伤，又感到安慰，师傅算是可以瞑目了。嘿！想不到啊想不到，他不但挣扎出一条命来，竟还能在高丽东山再起。若没有意外，师弟必然会在此地掀起新的风浪，让天下更增变数。他呀，真是跟师傅说的一模一样！”谢平川仰头望天，百感交集，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江枫道：“那你何不与妙清大师多聚几天，劝他解开心结呢？”谢平川苦笑道：“师弟的为人我太了解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不但不会听，反而会怀疑我的来意。”其实还有一点他没说出口，妙清已经注意到了江枫的与众不同，若是引起他好奇，不知还会惹出多少麻烦。

两人谈谈说说之间，船已驶出数里，大同江入海口近在眼前。忽然江北沙洲后面驶出一条大船挡在前方，大船后面还跟着十余条小船。江枫见那大船样子，不由吃了一惊。这船极为庞大，船身长足有十五丈，船舷高近三丈，四根大桅杆粗得需要两人合抱，船头打着高丽水军旗号，两侧各有十几面大旗在风中飘荡。江枫估计这大船至少是数千料的级别，如厚德号这样的中型战船都比它矮了一半，不由暗暗咋舌，不知小小高丽何时有了如此宏伟的战船。

“神舟！”老于惊讶的喊道，“这是神舟啊！几年前，朝廷曾派了两艘神舟出使高丽，在咱们登州停过两天。据说这船能载上千兵勇，当年亲眼见过的伙计都是无比惊骇，想不到在这里又见到了神舟！”在那艘神舟带领下，整个船队缓缓转向，向江枫的船迎面驶来，船上有人摇旗呐喊，要求江枫停船。江枫不敢造次，命令停船等候。神舟离得越近，船身越显得高大，靠到近前时，更几乎跟一座小山一般，压迫得江枫船上众人喘不过气来。此时两翼十余条小船已程鹤翼阵将厚德和广福包围起来。

谢平川暗叫不好，在高丽能调动如此庞大力量的只有妙清，不知他现在动的是什么心思，非要将自己一行人留下。高大的神舟上，一个带着皮盔的军官探出头向下喊道：“你们是什么人？”谢平川答道：“我等是大宋海商，来南浦港买一些米粮。”那军官哼了一声道：“胡说！朝廷早与宋国断绝往来，且南浦扩港后已严禁外国海商停靠，你们竟敢私自闯入，肯定是宋朝奸细。来人，给我拿下！”他把手一挥，手下兵丁已经用钩镰枪勾住了厚德号船舷，两船尚未靠在一起，那军官便纵身跃下，咚的一声落到甲板上，如钉子一般站的稳稳当当。

这人仔细打量了厚德号几眼，哈哈笑道：“好啊，还说不是奸细，这明明是一艘战船！给我仔细搜查！”江枫怒道：“我等明明是大宋海商，这船是舟场旧船改造的商船，还请大人明察！”谢平川却有些奇怪，若是妙清派人拦阻，何须这许多废话，早就把人拿下了。

不一会儿，几个搜查货舱的兵丁跑上甲板，对那军官道：“大人，确实只有些米粮棉衣之类。”那军官脸露失望之色，哦了一声，皱眉道：“那这样吧，把这条战船留下，你们可以走了。”江枫心中大怒，想不到这高丽水师如此不讲道理，竟然无缘无故的没收自己船只。张振玉已经悄悄走到他身后，握住铁杖的手背上青筋毕露，不远处船帆阴影中的十兵卫也将手悄悄探入怀中，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