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灌药
那天分别之后,再见是这种情景,超出了一点陆昭的预料。
他想过叶宁予会很惨,可能灰头土脸,也可能像以前那样眼泪汪汪只知道哭。
但没想过她可能会死,会一动不动躺在那里,会是太医口中的“听天由命”。
前日看见叶落雨清减了一些,今日瞧见叶宁予,才发现是有些小巫见大巫。
回了府里,陆昭想着应该把叶宁予放在哪里,走着走着,就去到了主院,一旁的人面面相觑。
“暂时先放到小阁吧。”陆昭指了指离主卧最近的一个屋子。
理由很充分:得放近点看着,免得死了都不知道,晦气的很。
太医还有自己的差事,留下药方之后,便先行离开了,离开之前,又叮嘱了好几遍注意事项,但见这昭王殿下垂着眼,似乎在听又似乎没听,不禁心里摇头叹气,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等出了府,才回过味来,这昭王殿下似乎过于矛盾了。若说他不在意那个奴隶吧,但这奴隶毕竟是奴隶,向来不爱买奴的昭王却买了,还安置在自己的主院里;可若说他在意那个奴隶吧,偏偏那张寡淡的脸,连人都要死了,也没甚表情,许多嘱咐,左耳进右耳出。这般把人放在府里,被玩死感觉也迟早。
而且那奴隶……看起来怎么这么眼熟……
远不知太医操心这么多的昭王此时站在房中已经有半个时辰了,一动不动。
床上的人此刻背趴着,脑袋朝他的方向歪着,双眼紧闭,他却能清晰想象到,睁开时,那双杏眼有多清澈莹润。
背上的伤狰狞可怖,纵横几道,交错着,皮肉外翻,因为发炎感染,有些溃烂了。可明明更严重的伤陆昭都看过,为何眼前这个更让他心浮气躁?
陆昭皱眉想了想,鬼使神差伸出手撩开了叶宁予散乱的鬓发,给她别到耳后,这时才发现,有一道破口在额角,应该是自己胡乱擦过,血就集中在一块,还凝固了,看起来刺眼的很。
“王爷,药熬好了。”身后的展凌端着药走过来。
陆昭动作一顿,倏然收手,脸色有些沉,对自己失控有些不满。他往旁边一戳,幽幽地看着展凌。
展凌端着药:“……”
他总觉得自家王爷的眼神带着一点逼视,像一座大山压在他背上。
眼观鼻鼻观心,展凌走上前,府里根本没有女眷,只能让他这大老爷们给姑娘喂药了。
看着眼前前些时候还娇滴滴能撒娇的小姑娘变成这副惨样,有些唏嘘,他还以为王爷对这叶二小姐有所不同,这下看来,到底是他高估了。
展凌感觉对面的视线越来越强烈,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轻轻抬起叶宁予的下巴,舀了一勺汤药,递到叶宁予嘴边,但怎么都进不去,药水顺着嘴角流下,那是真真的半点都没能逃过浪费。
于是又舀了一勺,还是那副老样子。
展凌苦大仇深,再次想向主子提议要不给府里找两个女从。他这大老爷们粗的很,这小姑娘喝不进去,他上手也不是,不上手,难道就这样看着药汁全贡献给那枕头?
“滚一边去。”陆昭啧了一声,上前抢过药碗,终于大发慈悲放过展凌。
“不过是个奴隶,怕什么。”
展凌麻溜儿地往旁边一闪,眼睛却没离开陆昭的手,准备看看人家怎么喂药。
下一秒,他就看见陆昭直接抬手,掐住叶宁予的下巴,抬起来,手指一用力,嘴巴给挤得张开后,连勺子都不用了,往里灌。
药温偏热,叶宁予毫无生气的身体因为烫的抖了一下,想要挣扎,却掀不起什么风浪,脑袋微偏,没能躲开。
操之过急,成功呛住了,叶宁予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岸上扑腾的鱼,惨白的脸咳得有了几分绯色。
灌了一半,陆昭眉心一皱,收回手。
展凌:“……”
这是有仇吧?
展凌又挠挠脑袋,好像是有点仇的,毕竟主子为叶大小姐坚守多年的清白被她夺走了,主子似乎还在气头上。
叶宁予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眼角冒着泪花,整个人扒着床边,细瘦的手浮起青筋。
没一会儿,挣扎的鱼就丧失了力气,软趴趴的,歪着脑袋昏睡过去。
陆昭脸色很难看,眼睛紧紧盯着叶宁予的唇,唇缝之间颜色有点艳,这不是什么好征兆。
刚刚没注意,此时陆昭又往地上看,看见了几滴散射状的艳红血迹。
“把郎中叫来。”陆昭拧起眉。
太医是叫不过来了,而且几番出宫太过兴师动众,皇帝恐怕会有微词。
展凌一愣,拱手道:“是。”
展凌越发看不懂陆昭的想法了,若真是不在意,何必执着于给她看病。
这次来的,是叶宁予落水那回来的郎中,一路被提着领子从墙那边翻过来。
“你会不会请人!跟你说多少次了!不准提我衣领!”陆郎中踉踉跄跄,瞪了展凌一眼。
陆昭让开身子,说:“帮她看看,怎么又咳血。”
深知刚刚陆昭一番骚操作的展凌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人往后面一戳,不动了。
陆郎中疑惑地扫了一眼展凌,而后也没在意,上前给叶宁予切脉,眉梢一动,却没说什么,不动声色地把手指轻轻挪到叶宁予领口。
手被抓住了。
陆郎中转头,看着陆昭:“怎么?”
“谢敬之,你看病就看病,别动手动脚。”陆昭冷着脸。
眼前这个郎中对外说是陆郎中,实际上,本名谢敬之,之所以不肯把本名公之于众,据说是在躲人,此事暂且不提。
此刻谢敬之看着陆昭脸上难掩的戾色,颇有些纳罕,也没有被威胁的紧迫感,而是笑着问:“郎中看病方式多样,你怎么就怕我动手动脚了?看你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碰了你媳妇儿。”
陆昭:“……”
谢敬之见他甩开手,同时脸色更难看,不由啧啧称奇,还没开口,就听陆昭硬邦邦道:“不过是个奴隶,何谈在意。”
谢敬之向来识时务,见好就收,俯身继续拉开叶宁予领口,手指摁在颈侧。
“发高热好些天了吧,肺都咳伤了,喉中更是,估计血就是这么来的,这几日水要喝,但也不能多喝,至于膳食,白粥最佳,当然能吃的进去最好,现在最大问题是,自己没办法吃,也没办法喝药,这些你可能要下些功夫。”谢敬之在自己的袋子里挑挑拣拣一番。
“也不能大补,虚不受补。本来身体底子应该挺好,这番搓摩过来,倒也不剩些什么了。我开几副药,到时候给她喝下去,几日后应该是能醒的,但恢复到如何,我不能确定。”
谢敬之交代完,背起包,踏出门时,回头冲展凌道:“还有你,大男人手脚再粗,那病人到底是个弱女子,莫欺负人家不能言语,就给人家灌药,得有耐心,知道吗?”
展凌:“……”
他真的很冤。
但身后来自陆昭的阴森森的视线,让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