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被救
林叔一直是他年少时期的救星。
红官一句话都吭不出,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好在林耀堂撬窗撬得快,让窗外投进了大片光亮来,这才能看清里头红官的情况。
只见红官痛苦地蜷曲在一处,身下连张草席都没有,小黑屋又潮又冷,这样下去准生病!
事实上,红官已经病了,还发着高烧。
解家人真狠,打完人就让人自生自灭了,红官都忘了自己当年是怎么挺过来的,能活到二十多岁已经是个奇迹了。
而在这奇迹里面,林叔至关重要,如果不是林叔,他恐怕挨不过这么多的劫难。
红官虚弱地抬眼望去,一个栓着绳子的水壶被扔到了他身边,林叔给他送水来了。
这无疑是雪中送炭!
“少爷,赶紧喝口水吧,林叔想办法救您出去。”林耀堂扒着窗户,探着个头跟他说话。
红官眼里氤氲着泪水,来不及感动,忍痛拧开了水壶盖子,凑嘴边咕噜咕噜灌了几口水,不料喝得太猛,被呛到了,惹得他咳嗽不止。
“少爷,慢点慢点喝,别着急别着急,哎哟……”林耀堂说着别着急,自己比他更着急,看红官咳停了,心间也就落了颗大石。
“林叔,我母亲呢?”红官踉跄站起身,缓缓向窗户走去,见林耀堂迟疑开口,吞吞吐吐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红官皱眉再问,“我母亲呢?”
他没有任何追责的意思,林耀堂却自责地甩了自己一个巴掌:“是林叔没用,林叔守不住夫人,夫人她、她不知去向……”
红官颠了颠脚步,不管是在关内还是在关外,他依然守不住自己的母亲。
“林叔,不怪您,这不关您的事。但求您带我出去,带我出去!”红官一张惨白的脸和干裂的嘴唇,都没有血色。
“少爷您别着急,我来想办法!”林耀堂看着小少爷遭受这样的不公待遇,心头纵有愤恨也无处宣泄,对于红官恳求的,他没有任何为难的神情和迟疑的态度,他说会想办法,就一定会。
林耀堂将撬窗的工具扔进了小黑屋,然后把撬开的口子重新补上,千叮咛万嘱咐红官稍安勿躁后就离开了。
小黑屋重新恢复了黑暗。
林耀堂不是不能够把窗完全撬开,只是这个窗口太小了,凭红官的小身板虽然也能钻出来,但绝对会蹭到他背上的伤口,那样比折磨他还要痛苦。
可红官并不在乎这些,林叔不敢做的事,他敢,反正也不是身骄肉贵,只是他还需要恢复元气,并没有气力撬窗,还需要耐着性子等等。
所以,红官拜托林耀堂给他送些吃的来,药什么的都还是其次,重要的是饭菜!
林耀堂知道红官振作起来了,连忙答应,急匆匆地跑去厨房。
过了小半天,林耀堂终于给他带来了包子、鸡汤和饭菜,红官顾不得身上的伤,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林耀堂看着心塞塞,多次想叫他慢点吃,但又不忍心打断他,只是全程皱眉守在窗口。
“林叔,您先回去吧,我想好好休息一下。”红官想将林耀堂打发走,这次说什么都不能连累他受苦受难。
“少爷,我不走,我就在外头,您有什么需要得有个人传才行。”
红官抬手擦掉嘴角的饭粒,摇头说:“林叔,您放心,今晚我什么祸事都不闯,哪儿也不去,我不能给您和母亲添任何麻烦了。”
红官乖巧懂事的模样,让林耀堂心疼不已,他哀叹着,惆怅着,无奈自己没能帮到什么。
见林耀堂还想说什么,红官恳求说:“我只拜托林叔能帮我尽快找到母亲,她一个人在外面一定很难过。”都不知道身无分文的她怎么过活。
林耀堂蹙额低首,想了想答应了下来,就算红官不拜托,他也一定会把夫人找回来的。
半夜,红官趁着夜深人静,忍着疼痛撬窗逃了。
磕磕绊绊地躲过了解老二的狗,成功从后院逃出来后,双脚已经有些轻飘飘了,头重脚轻仍然凭着意识强撑着,爬都要爬着逃离解家的追捕。
当年的他从解家出来后,找遍了母亲曾去过的所有地方,最终在贫民区里找到,那时的她虚弱单薄,靠着个破屋檐挡下些风雨,却依然扛不住病痛折磨。
这下无论如何都得找到!
深夜的街道不见行人,只有红官踽踽走着,偶尔的一两声狗吠都能刺激到他敏感的神经,朦胧的月光之下,周边的景致浑浑沌沌,他的脑袋越来越沉重了。
夜风很冷,他穿得又少,衣服的后背又被戒鞭抽破了,风呼呼灌入,冷得他直打颤。
如果不是在关内,他都觉得自己可能就死在这里了。
黑沉沉的夜,一点光都没有,好像月亮都隐进了云层里,他试图晃晃脑袋,可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他就彻底失去了意识了。
等他再有朦胧意识时,周围充斥着各种声音,很吵但很有活力。
红官费劲睁开了一道眼缝,眼前好像有好多人走动。
“哟?你终于醒啦。”
这把声音……很熟悉!
红官才动了下,全身就跟散架了一样,前方是来来回回赤膊扛麻包的人,看样子是专门给人家卸货的苦力,视线往旁边一偏,一个人正逆着光在煮着小火炉。
他眨了眨眼,不敢动太厉害,只觉得身后应该是个草垛,但他的后背没有直接靠上,而是侧躺着,身下也垫着厚厚的草垫子。
红官还没看清旁边是个什么人,就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迷糊中好像有人喊了声:“快快快!快出来!他们又来了!!”
谁来了?来干嘛?
红官一脸茫然,却只看到身旁这个人闪电般冲了出去,随后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棍棒敲打声,动静不小,是发生聚众斗殴了?但很快就听到了稀里哗啦的喝彩声。
红官想撑坐起来,但是手臂一使劲,肩头连着整个后背就火辣辣的疼,他使劲一翻身,才勉强支撑起来。
原来他在一个三面矮墙支撑着的破庙里,破庙神像缺了个头,神像两边也都是草垛子,眼前是一条脏乱的街,往来的都是皮肤黝黑、身形消瘦的工人。
不过刚刚好像发生了什么事,大家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聚在一起像是在看热闹,没过多久,这些人散开了,整条街就又开始运作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那个人又回来了,这回他终于看清了——
来的是一个身着褴褛,头戴破帽的少年。
是灾星?!他差点叫出了声。
没想到这回入关,还能再见到他!
红官双目灼灼盯着他,一时间忘了说话。
“你别怕,就几个泼皮无赖,三天两头跑过来逼这些穷苦力交钱保平安,大家哪里有钱啊,交不出来就棍棒恐吓,搞得人心惶惶,不给他们一点教训,还以为真能无法无天了。”
灾星一边用根破勺子搅动着热气腾腾的小锅炉粥,一边安抚着他的情绪:“你放心,我虽然总是和坏人打交道,但不是什么坏人。你前几天晕倒在路边了,发了高烧不省人事,被我捡了回来,这两天看你能喝下点粥了,我才放心,不然还以为你快死了呢。”
前几天?已经过去几天了?那他的母亲……
红官咬了咬唇,心头一阵刺痛。
“你怎么了?还痛啊?来我给你看看。”灾星看他脸色难看,就倾身过来,直接把脑袋探到他后背一看,后背几道血痕已经结了痂,只要没有大动作,不再撕裂开就能很快恢复了。
红官一动不动,对方倾身靠近的动作很轻,没挨到他一点,但就是很亲密。
“呼——呼——”
“……”红官一整个傻愣住,灾星在给他吹伤口?
但不可否认,伤口的疼痛感因那一丝丝的凉气竟然真有所减轻了,直觉上好像触觉替代了部分痛觉传导,伤口变得不那么疼了。
“还疼不疼?呼——”灾星边吹边问,目光瞄到他的耳尖,“耳朵怎么这么红?”
他伸手探了探红官额头,又探了探自己的,反复了几遍,最终确认:“嗯,烧是退了,但身体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灾星揉了揉他的耳朵,冲他笑了笑,然后转身给他舀粥了。
红官面上火辣辣的,心头一阵暖意萦绕,很想问后来的他去了哪里,可是人又怎么知道自己将来的去处?
即便关内这一切虚虚实实,但他仍旧有所不甘和遗憾。
红官的目光一刻没离开他,哪怕对方已经把粥端到他面前了。
“……”灾星停下手中的动作,纳闷询问,“你……我的脸不是一天两天这么脏了,不像你白白嫩嫩的,但是我保证这粥干干净净的,米也是干干净净的……”
红官一把接过这个破了个角的碗,捧在手中,暖洋洋的。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灾星十分满意,盘腿就他对面坐下,再次将他打量了遍,看他衣着光鲜,样子却很落魄,估摸着是出门的时候被哪路人贩子盯上给绑了,前不久才逃出来的吧。
“红官,我叫红官。”
“红官?”灾星沉吟了下,幡然醒悟,瞪着两颗幽亮大眼,还想再确认一遍,“是解家那个红官吗?”
红官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万一哪天对方想起要找他呢,有个身份去处也好找,不像他现在就要大海捞针了。
红官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嘿!我就说嘛,你这气质,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少爷,还真不错!”
灾星看起来很兴奋,和上次知道他名字的感觉一模一样。
“那你呢?”红官想了想,还是礼节性地问回对方。
“我啊,”他垂头笑笑,“你可以叫我灾星,就是走到哪里,人家都避着的……”
“哟?人醒了啊!”前边来了个壮实黝黑的中年人,他抱着草垛子往旁边一放,一屁股坐下,扫量了遍红官,咧着满嘴胡渣子笑着说,“看起来气色不错。”
“那是当然!”灾星一脸骄傲,“也不看是谁照顾的。”
“是是是,你照顾得好,”这大叔以手作枕躺下,翘着个二郎腿,往红官身上投去一眼,“小屁孩你可得记着了,不管你是什么人,做什么事,救你一命的人可别忘了,人家可是没日没夜地两头跑……”
“睡你的大头觉吧,话那么多。”灾星往他身上丢了一把稻草,眼神警告他闭嘴。
“谢谢你,救命之恩,我不会忘的。”红官真挚地看着他。
“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我也没做什么,你别往心里去,粥都快凉了,赶紧喝了吧。”
“是啊,他可是活菩萨,施恩不图报……”大叔吧唧着嘴,嘿嘿说着。
“闭嘴吧你。”灾星撇了撇嘴,看红官定定看着他,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压了压破帽子,催促说,“你赶紧把粥喝了。”
红官勾唇一笑,一口热粥下肚,整个胃都很舒服,他第一次觉得在这种地方喝粥会这么香。
“这里是什么地方?”红官抬起目光扫了一圈周遭破败的建筑。
“这里是睡觉的地方,不过你放心,这两天都没人睡你附近,”灾星拍了拍草垫子,“干净着呢。”
旁边的大叔还想哼哼唧唧,灾星直接把身体一偏,挡住他视线,变相让他闭嘴。
红官摇了摇头,他并不金贵,只是身子弱了点而已。
“星哥!”
突然奔来一少年,少年浓眉大眼很精神,就是神情看起来很紧张。
灾星一下站起来,急切地问:“怎么回事?”
“那、那大娘好像……”对方话都没说完,灾星就要急匆匆跟着跑了,忽然又转回头,把忘记交待的话交待上:
“你等我回来,别到处乱跑啊。”
红官点了点头,灾星就像一阵风一样拐道就不见了。
红官放下碗,看了眼旁边昏昏欲睡的大叔,问了声:“请问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那大叔本来快睡了,被他这么一问,不耐烦地背过身哼了声:“你没看到吗?睡觉的地方。”
好像他也不瞎,只是这大叔貌似对他有什么误会,是因为穿着打扮,让红官本人显得格格不入,所以这里的人都对他有别样的仇视心理?
“对不起,打扰您睡觉了。”红官有些抱歉。
听到这话,那大叔反而转了回来,语气有些懒散:“这里是贫民区。”
贫民区?那他的母亲就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