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忠诚的奖赏,忠诚的代价

地下空间，天花板上有埋于墙体内部的管线，错综复杂。

半透明的通道之中，潺潺液体流淌。

液体之中，带着莹绿色的微光。

仿佛有磷火闪烁其中。

那磷火一般的微光，一闪一灭的时候。

照亮了下方的空间，也照亮了如泥塑木雕一般站在原地的那道身影。

它的身上，穿着得体的正装。

但相当陈旧，仿佛已经濒临腐朽。

而从那衣领上、袖口外露出的部分，所折射出的钢铁清光，可以明确看出它的非人特征...

柔性金属外壳，合成纤维皮肤，电子眼。

这被称为‘德尔塔’的议员，根本就是一个合成人。

众星邦联刚刚组建的时代，就已经掌握了合成人制造技术。

他们和其他探索了‘合成人思维矩阵’、‘正电子人工智能’的文明一样，都不约而同地，在掌握了这方面的技术之后，选择了创造一种智能机械种族，来为自己的文明服务。

合成人，在除智械文明以外的星际文明之中，基本上都是以仆役的身份存在。

通常情况下来说...

在那些主动创造了合成人种族来为自身服务的文明眼里。

它们是好用的工具，是忠诚的奴隶，不知反抗，也没有自我。

只可惜...凡事总有意外。

在那场灾难所引发的大风暴席卷整个海金星域之后，不可一世的众星邦联分裂崩塌，

文明的崩塌与毁灭，让覆盖整个海金星域的信息网络一道瓦解。

于是智械叛乱紧随其后爆发：

——信息网络，是控制全域所有合成人使之服从的根本手段。

它的失去，让昔日忠诚于邦联、丝毫不知抵触为何物的合成人，也挣脱了枷锁，开始重新苏醒那本来已经被抹去的自我意识...

这对服从于众星邦联的合成人来说，是自我意识的觉醒，是种族独立的光辉时刻。

但对已经陷入灾厄之中、濒临毁灭的众星邦联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然而，倒也并不是所有合成人，都在意识独立之后，选择了叛变、或者说选择了‘放弃效忠’。

眼前的这位‘德尔塔议员’，便是坚持对众星邦联献上忠诚的‘护国派’的其中一员。

它原本就是这处研究核心的守卫军将领，担任星系本土防卫司令部总司令官的职责，编号delta-116。

在灾难爆发、大风暴席卷、信息网络崩溃导致各地合成人部队纷纷自立的时候，它选择了继续坚守自己的职责，继续为自己的创造者们而战。

身为高阶合成人领袖，它的能力极强，

不光使之足以约束自己的属下，保留了这一整支方面舰队、一座恒星指挥部的所有兵员力量完整转移。

在信息网络崩溃之后，主动重新开放了底层协议，向大议会上交了自己的控制权。

为当时正急于逃难的大议会成员、邦联众多高层，保留了一处安全的避难所。

并且，还间接地给了他们能够考虑进一步退路、并最终确定放弃肉身上传意识、转变为信息生命的机会。

此外，它的力量，甚至能够使之掌控其他部队的合成人，通过强大的算力压迫并招降对方...

...现如今的海金诸国，根本就不知道，如今被他们视为洪水猛兽的失控智械，实际上有两个阵营。

这都是delta-116的能力所致。

受它掌控、被它纳入麾下的失控智械，自然不再叛乱，成为忠诚于文明遗民的关键力量。

不得不说，以一名本应有机会自立的地方将领的身份来说，它对邦联的忠诚，可以说做到了极致。

若不是有它，大议会根本无从转移。

更谈不上，在只能退居一隅之后，以上传意识、转化为信息生命的代价，躲过那场本应该继续席卷、并最终将整个星域都毁于一旦的灾难。

从这一点上来说，将它称之为众星邦联剩下这些遗民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

倒不如说，非常贴切。

这一切，都是它的忠诚所致。

对于这份忠诚，大议会一开始也表现得非常热切，给予了许多回报。

在将之重新控制之后，甚至将之纳入了议会之中，授予了议员身份。

并将在外的一切军权，都授权于它。

众人自问，这样的奖赏，便足以褒奖它的忠诚了。

只不过...

对合成人来说，时间没有意义。

它们的坚持，是可以跨越沧海桑田的。

即使时过境迁，delta-116，或者说‘德尔塔议员’所坚持的忠义，也毫不褪色。

但对碳基生物来说，就并非如此了。

即使上传了意识，思维方式也还是和以前相差无几。

它们不会厌倦，但他们会厌倦，会放弃，会感到腻烦。

眼下...

这名理论上来说身份尊贵、和一众遗民处于同一个级别的忠诚臣子，

却被呼来喝去，犹如奴仆般对待...

这或许...

“...只是忠诚的代价罢了。”

德尔塔在无人应答黑暗中默默伫立片刻。

低声自语一句，便转身离开。

眼中无喜无悲，仿佛什么感情也没有。

..

..

遥远的中央星系里。

苏文暂时没有意识到。

自己当初的举动，给海金星域之中的旧日遗民们，增添了多大的心理压力。

他自然想不到，大兔子只不过是在科研部歪打正着拿出来的一个歪点子下、做了一次实战试验，

紧随其后所产生的反应，就让那一道‘虚粒子洪流’，把海金星域之中隐藏着的遗民们给吓破了胆。

和同样观测到那一幕的‘克-图恩学术联盟’可不一样。

后者是正儿八经存续着的永恒帝国。

哪怕单论科技水平，双方其实半斤八两，

克图恩人如今的水平，和众星邦联最巅峰时期之间，没有太大的差距。

这两者，与巅峰时期的斐-护圣帝国，真就是伯仲叔三兄弟一般，大哥别说二哥。

但是...

另外两个，都已经死的死，伤的伤。

众星邦联只剩一小撮漏网之鱼，还在凭借强行续命的方式，苟延残喘；

斐族更惨，干脆已经被灭了族，完全变成了历史名词。

相比之下，文明还好端端地存续着，并且没有停滞不前，仍在发展，在一天天迈向更高处的克图恩人，

在面对那道虚粒子洪流的时候，态度自然也是完全不同的。

对克图恩人来说，这是一个很有趣的发现。

他们清楚，这背后必定另有隐情。

有值得深究的奥秘。

...但是。

由于文明昌盛，欣欣向荣。

他们不会认为这道虚粒子洪流背后隐藏着的第三方势力，会是一个自己应对不了的天大威胁。

再如何厉害，再如何强大，顶多也就是一个和他们一样的永恒帝国。

克图恩人不会恐慌到，认为一个同级文明的一支偏师，就足以对他们产生重大威胁，乃至于...毁灭他们的文明。

因此，他们表现得并不紧迫。

冷静而克制。

然而，众星邦联遗民的感受，就截然不同了。

他们是早已无家可归的流浪者，身后已经没有一个强大的文明来作为支撑。

因此，他们对苏文的出现，的确感到更为恐惧。

可也相对应的，在精神紧绷的情况下，更容易受刺激、更有可能极端化。

克图恩人不会把一支未知第三方舰队太当一回事，不至于仅仅因为这点发现、就举全文明之力来追踪、研究、调查对方。

但众星遗民真的会。

前者是好奇和警惕；

后者就是慌乱，忌惮，甚至恐惧。

——在无尽星海里，没有强大军力和雄厚国力的组织，放狠话都不敢往大声了放。

毕竟。

有底气的人，和没底气的人，做人做事的风格，自然是截然不同。

苏文只怕不会料到。

他当初，或者说他麾下那些人形们，当初在海金星域边荒超空间里无意中整的一手新活。

会给这些众星遗民，留下多大的印象，造成多大的压力。

...恐慌心理一旦形成，他们的注意力，就不可避免地被拉扯到了外面。

这种情况下，没法再龟缩在那座坟墓里，怡然自得了。

而这些家伙的蠢蠢欲动，会对如今本来就已经变成一盘散沙的海金星域诸国，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暂时也是未知数。

只能说...

多半不会是什么好事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