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帝师张良
月明星稀。
邺城外的树林中,一处土坡突然隆起,似有什么东西欲破土而出。下一刻,土面噗地爆开,钻出一个人头。
若是有人路过此处,恐会吓得落荒而逃。
钻出土面的人头,黝黑的眸子在幽光中四下张望,片刻后才一撑地面爬出来。
紧随其后,信陵君魏无忌,齐锐和几个亲信也钻了出来。
原来,早在邺城被围之日,信陵君便命门下擅长挖土的门客鼠生,挖了一条通往城外地地道,做最后的退路。
狡兔三窟,概莫如此。
魏无忌回头望向邺城方向,大火连夜不息,不用亲眼见便可知其中凄惨景象。魏无忌不觉垂泪,虽已尽力,却仍无法在秦军强大的攻势下保全邺城。
“公子不必颓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等既然还活着,魏国就不算亡国。待长平之战获胜,我等借助赵军,便可一举收复失地,重现昔年田单旧事。”
齐锐看上去倒是没有多么颓丧,要说对魏国,齐锐也没有多少感情。他所追随的,不过是信陵君魏无忌这个人罢了。
魏无忌麻木地点点头,转而对鼠生道:“今日多谢你了。若不是你,我恐怕也已身首异处。”
鼠生惶恐躬身,道:“公子言重了。公子养我十年,不事生产,不出一力。今日公子蒙尘,自是小人效死之机!还请公子跟上小人,先行离开这里。”
魏无忌点头应是,跟上鼠生,穿行树林向邯郸而去。
…………
咸阳。
秦王宫。
赵政抵达咸阳后,当即召集了群臣。除了在外国的李存孝,张仪几人,三公九卿皆至。
听了赵政的要求后,群臣叩首,哭诉流涕,只是不许。
赵政心中积了口闷气,却也无可奈何。大秦毕竟不是他的一言堂。赵政当然可以强行以王令征兵,但国家动荡,民怨沸腾会随之而来。
若不是到最后迫不得已之际,赵政不打算强行推动自己的意志。
可,要想说服咸阳城的老古董们,却也绝不是易事。
“何如?”赵政敲了敲桌面,问座下的张良道。
张良捧着两张纸。这是从长平送来的战报。李牧巧施计策,连破白起箭头,高平两地营寨,摧毁白起军掎角之势,以三十五万大军合围弃甲院。
有趣的是,李牧势如破竹,眼见着就要彻底摧毁白起,他却在这时停下来。只是合围,并不主动进攻。
“这倒是个妙人,”张良一脸好奇地贴在战报上,像看小说一样兴致勃勃,“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李牧这人。有这样一个人在,我们怎么可能攻灭赵国呢?”
赵政无语。
他问的是张良如何看咸阳征兵之事,张良却提起李牧。
赵之武安君李牧,常年驻守北疆,以步卒破骑兵,大胜匈奴。乃是不可多得的包围战,歼灭战大师。李牧与秦国交手,三胜二负,可以说是秦国的心腹大患。
这样一个人,当然不可能是泛泛之辈。
昔有白起代王龁为将,今有李牧暗替赵括,倒也有趣。
“大王,您说,李牧为何突然停止进攻呢?”
张良歪头,一脸好奇宝宝的模样望着赵政。
赵政无语。他也不知道张良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对这位数次出言救自己一命的谋臣,赵政有着特别的偏袒。
赵政双手放在膝头,解释道:“势者,因利而制权也。情况不同,采取的方法也会有所不同。
白起虽被困长平,但主力尚存。若是强攻,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大会战风险极大,是名将最厌恶的。正是因为李牧是良将,在取得形势上的优势前,他才不肯轻举妄动。”
“啊,原来如此!”
张良抚手,露出明了的表情。但随着笑意隐去,张良的表情逐渐严肃冷峻起来。
张良侧头看向赵政,道:“这么说,李牧是在等武安君断粮吧?”
“嗯。”
长平战事虽严峻,但赵政此刻不想谈论这个问题,有些不耐烦了。
张良察觉到君王的不悦,连忙俯身道歉,随后道:
“既然长平形势危如累卵,就算把魏地的军团调往长平也难以解渴。我等征兵之事势在必行,大王为何还会因此忧虑呢?”
这不是他们不肯吗……赵政一时不知道该骂张良,还是骂三公九卿。
赵政闭眼,长出了一口气。那些白痴,如果能看明白形势就好了。
张良却在这时微微一笑,说出了自己真正的意图:
“大王对大事洞若观火,为何在小事上却被眼前的虚妄所蒙蔽呢?
真正上战场的,是大秦的百姓,不是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是大秦百姓不同意您征兵,纵使满朝文武尽皆同意,又有什么用呢?若是大秦百姓站在您这边,纵使王侯公卿尽皆反对,又能如何?”
一句话,把赵政说得愣在原地。
他又反反复复,把张良的话想了很多遍,才如醍醐灌顶,顿悟过来。赵政不觉直起身子,感叹道:
“子房真乃寡人良师啊!”
“岂敢。”
张良微微一笑,说出自己的计策:“国家大事,在祀在戎。除了战争外,最重要的就是祭祀。
此乃天子之权!
大王为何不举行祭祀仪式,为长平之战祈福,然后趁机提出征兵之事呢?”
“善!”
赵政豁然开朗,朗声唤来赵高。赵政去往楚国,没有带上身份过于明显的赵高。这位君王近侍常年驻留洛阳,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但只要出现在赵政面前,赵高便永远是那副恭敬的模样。这样一位能够把杂务给你处理得井井有条的内务大臣,纵使知道对方是佞臣,赵政也戒不掉他。
对君王而言,臣子只是工具。既然是工具,就没有好坏,只有能够完成任务的区别。
“赵高,寡人近日准备举行一场祭天仪式。筹备之事便由你负责!”赵政吩咐道。
“诺。”
赵高也不询问,先行答应。低着头的眼睛滴溜溜转着,不知道在打着什么主意。
等赵高离开,赵政又转向张良,道:
“子房,祭祀一事,不容有失。我希望你能到百姓中去,打探一下百姓的意图,为祭祀做好准备!”
张良微微点头。就算赵政不提,张良也打算这么去做。有了君王支持,做起事来更为方便。
张良起身,双手作揖,道:“谨受诺!”
…………
午后,咸阳百姓陆陆续续走进咸阳的酒舍。
一个奇怪的客人早已在这里等候多时。从上午开始,他便喝醉了趴在桌上睡觉。在秦人看来,一个早上就喝醉的,一定不是什么良家子。
当然,张良也不认为自己是个正经人。
秦人热情豪迈,自顾自地落座唤来小厮,热酒入喉,洗去一天疲乏。很快便有人谈天说地,传播着最近的小道消息,诉说着一些经历和故事。
热闹非凡。
张良像是被吵醒般,迷迷糊糊坐起来,揉着眼睛,高声喊:
“店家,给我拿酒来!”
“诶诶,”
帮佣忙得不可开交,只匆匆跑过,对张良道:“客官,你已经喝了那么多,可别再喝了。”
张良蹙眉:“我要喝多少就喝多少,关你什么事儿?”
小厮双手一摊,无奈道:“那您倒是先把上午的酒钱结了来啊!”
一句话引来不少注目的眼光。
张良脸颊顷刻绯红,嘴唇哆嗦着,怒道:“怎么,你觉得爷是付不起酒钱的人?你知道我是谁吗?”
“爷,”
小厮陪笑喊了声,“今儿个除了大王来了,都得付酒钱不是?”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张良猛地一拍桌子,“我先告诉你,我可是少府张良!”
一句话引来哄堂大笑。
少妇……张良……
张良不是所以然,困扰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哄笑的人群。其中一五大三粗的壮汉饮尽碗中酒,笑道:
“这位夫人,您若是张良,那我可就是飞虎大将军李存孝了!”
张良一时面红耳赤,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当然,这一切表现都不过是表演,为了拉近与众人关系罢了。
张良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足有十两,重重摔在桌上,佯怒道:
“不就是酒钱吗?你们看我像是给不起酒钱的人吗?店家,今日把账都记到我头上!店内所有消费,由张公子买单!”
金子吸引了众人视线。人们心中觉泛起嘀咕。毕竟,就算再败家,也不会有人拿出一锭金子来胡乱挥霍。
方才壮汉皱眉,道:“你莫非真是张少府?”
张良硬着脖子,道:“这还有假?”
壮汉哈哈大笑,不屑一顾地挥了挥手,道:“管你是少府,还是少妇。反正给老子买酒喝,就是个顶个的好人!不知道张少府今日莅临酒舍,所为何事?”
张良起身,整理了衣着。复落座,全无方才嬉皮笑脸之像,肃穆冷峻,摄人心魄。他嘴角浮起一丝浅笑,道:
“今日,我为大王来此,是有几个问题想要询问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