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刺客韩非
“是你?”
看到使者韩非,赵政意外地挑眉,视线不觉飘向上方,再回到韩非身上。
“大王!”
韩非不卑不亢地保持着距离感,跪拜伏地。
赵政嘴角浮起冷笑,问:“不知道韩先生不辞而别后,去了何处?”
韩非平静回答:“在下与大王分别后,一直在楚地游历……”
“……现在却突然作为赵国使者,来到咸阳?”
赵政看向陈放在两人之间的木盒。
这木盒必定是经过内卫检验,才能放到赵政面前。
但赵政仍怀疑它有问题。
韩非面不改色。他一向是知道秦王多疑的,装作没看到赵政目光,只平静回答:
“三晋一体,在下早年游历赵国,曾多蒙赵王庇佑。眼下赵国有亡国之衅,我不能坐视不理,愿为赵王使者,说服大王恩赏三百里土地给赵王,以飨先祖。”
赵政只冷哼一声。
“理由?”赵政问。
“现今大王拥地千里,富有四海。难道会在乎区区寸土?”
韩非不卑不亢回答,“赵王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杀了您所厌恶的信陵君魏无忌,将头颅不远万里送来给您。礼尚往来,这难道不是理由吗?”
赵政扭头看了眼侍立一旁的赵高,示意后者将盖着木盒的黑布拿开,随后对韩非道:
“赵国已是我的囊中之物。身在赵国这个池塘里的魏无忌又能跑到哪儿去呢?
自古以来,雪中送炭才值得感激。锦上添花却要求百里土地,我恐怕无法答应你的要求。”
木盒敞开在几人面前。
黝黑的外壳平平无奇,但其中盛放的却是声名着于四海的信陵君魏无忌的头颅。
纵使名扬天下,死后又会有什么不同呢?
韩非起身,取下木盒的盖子。
四壁倏忽如花一般散开,绽放。
信陵君魏无忌的头颅便呈现在众人面前。
虽死亡数日,魏无忌的面容仍栩栩如生。
这还是赵政第一次见到魏无忌。
后者长着一张敦厚威严的脸,紧闭的双目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墨家巨子亲手打造的木盒当然不会这么简单。
机关还未完全展开。
支撑着头颅的托盘倏忽旋转朝上,像是在全方位展示魏无忌死后的模样。
也就在支架上升到极限那一刻,突然,魏无忌紧闭地双眼骤然睁开。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把赵政和赵高都吓了一跳。
魏无忌随后张大嘴,像是咒骂,又像是想要撕咬赵政。它几乎没有停歇,便借住机械之力飞向赵政。
“滚!”
赵政怒斥,拂袖击飞魏无忌。
也就在下一刻。
支撑头颅的木架露出了自己的真正面目——一柄伪装后的短剑。
韩非毫不停歇,寸步上前拔出短剑,瞋目竖眉,厉声呵斥道:
“赵政,你亡我家国,辱我先祖。此仇不共戴天,今日当斩你项上头颅,以谢先祖!”
韩非毫无保留地一剑劈向赵政。
电光火石之间发生了这一切。
赵政双手仍放在膝头,看着韩非劈来一剑,没有任何躲闪回避的动作。但从他平静缓慢地眨眼动作和安稳的呼吸,便知道他并不是被吓傻了。
“大王!”赵高悲切地厉声急呼,扑到韩非与赵政之间,用身体遮蔽这一剑。
铿锵。
短剑斩下,桌上的酒樽一分为二,断成两节。
赵政看着这一幕,眉头微挑。
韩非攻击的目标并不是他。从一开始,赵政就能感觉到,以韩非的攻击范围和方向伤不了他,因而没有反应。
至于赵高舍身相救,是真是假只有赵高自己知道。
韩非做完这件事儿,像是终于松了口气般垂下身子,仰头望着大殿上方。
听到动静的卫士从门外赶来。
不待卫兵将他抓住,韩非先施施然双膝跪地,将短剑奉过头颅,道:
“臣听闻大王平定赵魏,便知秦国一统天下大势已不可阻挡。
一个新的统一的国家,需要严明的法制和合理的制度来管理。臣平生所学皆是为此——大王问臣为何出现在秦国,臣为此而来。
但臣身为韩人,位列宗亲。秦灭韩国,若无相报,是为不义;今秦统一天下,四海承平,臣杀大王,是为不忠。二者不可兼得。
因此臣不得不向大王斩这一剑,如昔年豫让故事,以酒樽代王。
现在臣已经做完自己想做的事情,留此残躯,别无所求,悉听大王发落!”
赵政抬手阻止了卫兵。
韩非一番洋洋洒洒的大论,听得四座动容。就连赵高眉宇间也流露出一丝同情。
赵政起身,负手而立。
他久久没有表态,只是冷冷地看着韩非。
赵高偷偷瞄着赵政的脸色,心道以大王的铁面无私,韩非这是难逃一死了。
却见赵政踱步走向韩非。
“大王!”赵高连忙出声提醒。如果韩非这时突然暴起,纵使卫兵在侧,也救不了赵政。
赵政没有理会。
他当然知道赵高暗示的风险,但韩非投秦,几分真心,几分虚假?赵政必须拿出足够的诚意打动他。
若是赵政不肯亲自接受对方的投诚,不是说明赵政心怀芥蒂吗。
相比于韩非的才能,殿前犯上这种事儿,赵政是能够容忍的。
赵政拿起韩非手中的长剑,拿在手中仔细端睨,道:
“是把好剑,削铁如泥。只是不知道这剑能不能斩断阁下的头颅?”
韩非身子又低了几分,回答:“大王执剑,便是天子之剑。其剑锋利,无可匹敌。何况臣的头颅呢?”
赵政举起手中剑,道:“寡人甚惜君才。但韩君今日犯上,若寡人什么都不做,恐怕会留下一个坏榜样。为了大秦千秋万代基业,只能牺牲韩先生你了!
至于你想做的事情,李斯也会做的……”
韩非身子忽而颤抖起来。片刻之后又重归平静,道:“臣命如此,无可辩言!”
挥剑。
斩落韩非发髻,密集发丝顷刻落地。
当真是吹毛断发。
赵政收剑在手,背对韩非,道:“今削发代首,免君死罪。但死罪可免,罪责难逃。现处君关押地牢三月,你可有怨言?”
韩非劫后余生,已是满身大汗。他身子一松匍匐地面,回道:
“臣一切悉听大王安排,不敢有怨言!”
相比于死亡,三个月的囚禁几乎不算是惩罚。
赵政挥手斥退卫兵,随后又命人带韩非下去梳洗一番,再上殿见驾。
与赵高两人留在大殿之中。
赵政目光看着前方,自言自语般问:“方才我的处置,你怎么看?”
赵高俯身,回答:“我听说仇恨没有比杀身更大的。现在韩非公子刺杀您,您却仍然谅解他,这等心胸,纵使三皇五帝也不能及。”
“呵,三皇五帝也不能及……”赵政轻笑一声。
这种问题问赵高有些多余。无论赵政说什么,赵高都会认同的。
赵政轻轻抚过短剑剑身,道:“我的手里,有一支负责暗中监察全国,刺探情报的队伍……但是全国的事务过于繁杂,随着疆域扩大,寡人也越发无法逐一确认。
我打算把这个组织交给你管理,你怎么想?”
赵高几乎在同时扑通跪地。
中车府令赵高的政治嗅觉,当然很清楚这样一个组织意味着什么——至高无上的权势,哪怕是丞相都要退避三舍的强权!
赵高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舍身相救起了作用。他无法控制身体的颤抖,回答道:
“奴才无德无能,得以伴大王左右已是荣幸之至。耻无武安君统军之才,翟侯谋划之能,丞相管理之行。若能为大王分忧一二,当殚精竭虑,死而后已!”
“但愿吧……”
赵政意味不明地拨动短剑,发出清冷的剑鸣,“我只希望你能牢牢记住一件事,秦国的主人是谁,你的主人是谁。这个天下,呼风唤雨的是谁,遮风挡雨的人是谁。明白了吗?”
“臣明白!”赵高伏地,郑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