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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二十一

三天后,金花区缪斯咖啡馆。

这里吵吵嚷嚷, 是青年人的聚集地, 大学生、年轻工人、商人大声地、自由地, 争相表意见的场所。

林黛玉戴着宽大的礼帽, 穿着男装,尽量低着头,跟着前方的引导者,在人群中穿过。

绕过一角又一角, 人群渐渐稀疏。

引导者压低声音:“到了。小姐。”

这是在咖啡馆地下的一个宽大客厅,铺着舒适的波斯地毯,沙和椅子围着一条长长的桌子。

桌子上散落地摆着一些书籍、笔墨、纸张。

此时,所有的座位上都坐满了人, 乌压压的眼睛全都朝她看来。

“欢迎。”安妮站起来,挽着林黛玉的手,向在座的人介绍:“这就是安娜。”

地下室的客人们谨慎地审视着这位穿着男装到来的女作家。

林黛玉也悄悄打量满座的人:都是一些青年面孔,年纪最大的, 似乎也不过只四十岁左右。大多神情严肃。她甚至在其中看到了一些熟人:阳光俊朗,棕棕眼的欧内斯特、欧内斯特的朋友——那位高大微胖如武士的青年,还有黑绿眼的美少年克雷梦特, 都在其中。

最后,是欧内斯特率先站起来,吹了个快乐的口哨:“欢迎, 安娜小姐的美貌令此生辉。”

人们便一起鼓掌, 带着真诚, 为她让出了一个位置。

这里一群人都是男子,安妮贴心地调整了自己的位置,坐在她身边,为她隔去了尴尬。

林黛玉向他们礼了,才坐下。

落座之后,安妮就笑眯眯地主动提起了话题:“亲爱的,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值得信任的。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惑。那么,今天,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的叔叔,林山,在我们这里,是一个很多人都曾经听说过的名字。”

林山两字,和之前舞会上的“林若山”一样,都是字正腔圆的中原官话。

座中之人,听到这个名字,年纪稍年长一些的,都点了点头。

手一下子便攥紧了。她盯着安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中原与泰西确有通商,但是之前泰西之地的通商,主要是通过商盟进行。

现在?广州覆灭,商盟的自由军残部退走南洋,恐怕商盟残留在中原的,与泰西诸国通商的路径,早就全被朝廷掌握了。

当初定下卢士特作为初到泰西的落脚点,纯粹是因为卢士特的皇帝被推上了断头台,国内正一片混乱,方便她们藏身。

艾伦一世重返卢士特,是她们万万没有预料到的。

这也是她之前宁可待在阿巴特谋算生计,也轻易不敢暴露身份,来到波拿寻找商盟接线人的缘故之一。

而被逮捕到波拿,被皇室扣下,更是纯属意外中的意外了。

林黛玉扫过这些面孔,抿起唇。

她自小有过目不忘,过耳入心之能,当初来泰西的路上,自由军向导介绍的商盟接线人里,描述的身份、年纪、容貌,与在座的大多数人都对不上。

可是,安妮几次三番出手相助,又直接点了她叔叔的名字,明显是知道了她的身份,盯上她了。以至于她不得不来赴约,以防止身份外泄。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所图为甚?

见她身躯绷紧,神色冷淡。明显十分警惕。他们互相看了一眼,人群中年纪最长的中年男子站了起来,将一把东方折扇放在了她跟前,以夹杂着苏州口音的中原官话道:

“小姑娘,不必害怕。请看。”

东方折扇摊开,她的嘴唇就轻微地颤抖了起来。

折扇上只写了七个字:

赠同志

林若山题。

脑海中一连串记忆闪过。

自由之都,自由军,自由歌,满城的木棉花艳红如火。

她的眼眶微微湿润了,喃喃:“赠同志......”

同志,自春秋之时起,便代指同样志向之人。

叔叔一生追求,不过是天下束缚去,众生解枷锁。

她骤然看去,目光锐利:“你们是卢士特的革命党。”

中年人微微一笑:“晚宴革命之前,人们叫我们为‘无姓者’。我和你叔叔相识于二十年前。”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她想起曾经热朗夫人和伏盖小姐的叮嘱,想起人们口中的“无姓者”,顿时了悟。

叔叔确实曾经提过,他在泰西游历之时,曾与卢士特追求自由之人结交。

他们那时候,正在密谋一场革命。

叔叔回国之后,仍时时惦念这些朋友的事业。偶尔对她提起卢士特的情形,高兴地说朋友们大概成功了。所以她才笃定卢士特混乱,选定卢士特作为落脚点。

她收起折扇,以见长辈之礼重新向中年人一礼:

他们没有必要骗她。

她孤身一人,与商盟、自由军接线人俱失散,空有新晋文名,不过是一个东方飘来的孤女。

欺骗她,又能图谋到什么?

卢士特中人,自己国内尚且自顾不暇之秋,更不可能远远将手伸到东方去。

何况以时人提起晚宴革命,都只敢以逆流称呼,忌讳无姓者来看,艾伦一世明面上说大赦天下,既往不咎,要做一个第三等级的好国王,但实则绝不会放过砍了他父亲头颅的革命党人。

在此之际,冒充“无姓者”,没有丝毫好处,只会招来杀身之祸。

简单地聊了聊她目前的现状之后,双方熟悉了一些。

“请坐。奥,对了,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巴德。”中年男人说,“安娜,我们之前在港口的时候就知道你的存在了。本来想再稳妥一点,今天突然接触你,恐怕有点儿突兀。只是有一个问题,我们急于知道。”

他示意了安妮一下。

安妮甜甜地笑了一下:“别紧张,很简单的一个问题。我们只是想知道,艾伦一世到底在内宫,同你说了什么。”

她眨眨眼,有点儿无辜:“你知道,我虽然出入宫廷,可是总有些场合,我是不能去的。”

这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东西。

林黛玉坦然道:“艾伦一世,要我以文抵罪,写一篇有关于揭露神教的稿子。”

座中人们不由互相看了一眼。

欧内斯特拍着大腿“哇”了一声:“好哇!神教这个狗东西!”

他自玛佩尔之死后,便恨毒了神教,此刻一听,立刻表态:“我支持!”

巴德挥挥手,打断了欧内斯特,他沉声道:“写这样的文稿,不是轻易的事情。神教势力之大,远超你想象。你自己的意见呢?”

“事实上,艾伦一世的提议,正好是我下一篇打算要写的题材。”

“那就好。”巴德点点头,“我们也赞成你写这一篇。无论我们对艾伦一世有什么意见,神教确实是头一个该死的。”

“不过,你要注意安全。神教手下教兵不少,当年晚宴革命,起义军进攻修道院的时候,遭到的最大的抵抗力量之一,就是神教手下的教兵狂信徒。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只管开口。当年你叔叔曾经通过海上商路,给过我们不少的帮助。”

林黛玉踌躇片刻:“我现在就有一个问题。”

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她苦笑道:“我之前的几部戏,都借了中原的光。只是这部关于宗教的稿子,却教我犯难了。我对神教的了解实在是浅薄。不足以支撑这一部的写作。我实在不知道,从哪里入手揭露神教,才能最大限度地触动人心。”

“譬如我只道,神教可恶。可是这些时候,同人说起来,人们嘴里的神教又好似一向宽慰人们心灵,施粥济贫,开设教育,收养孤寡。”

“我听人们言语,似乎说神教可恶,最可恶处其一,乃在于十一税。”

林黛玉道:“可我初闻十一税,便想起中原地主收租子,只收三成,就是慈善人家了。似乎神教十收一,也不是不能接受。”

众人听了她的话,都哈哈大笑起来。

欧内斯特险些笑出了眼泪,连安妮都笑得花枝乱颤。

好半晌,欧内斯特才擦擦眼泪,清清嗓子:“这个问题我来解释啊。我家开工厂,好几所就是被十一税整得破产倒闭。”

“先。神教的这个十一税,是另外收的。神教收完十一税,我们还要给领主、贵族、土地所有者交租子,或者干脆份属神教的土地,十一税和租子都要交。”

“其次”,欧内斯特摇摇手指,“你大概以为,神教的十一税,是从我们利润所得里,抽取一份。错了。神教的十一税,是按照交易额来抽取的。”

林黛玉一听之下,便惊骇了:“交易额?!”

她略略在心底一算,只觉丧心病狂。

欧内斯特点头叹道:“看来你明白了。这样就等于,我们进行一宗贸易,这宗贸易的交易额假设是一万金,但实际我所得的净利只有三千金。神教的十一税,却是抽交易额的十分之一。也就是说,神教要从我这笔交易里,拿走足足一千金。问题是,我的净利却只有三千金。等于神教空手套白狼,一下子拿走了我这次收入的三分之一。这还是少算了的。”

“怪不得......”林黛玉喃喃。

神教这可真是......生财有道啊......

高大微胖,眉眼犀利如武士的休伯特点头道:“神教空手套白狼,敲骨剥髓,不止于此。说神教宽慰心灵,你可知道,宽慰心灵,祈祷,不是白去的。你进教堂祈祷一次,就得给神教捐一大笔香火钱。若是犯了神教的戒律,你更得交一大笔香火钱祈祷赎罪。”

林黛玉道:“那么不去也便罢了。”

柔和如克雷梦特也撑不住浅浅地低笑了。

休伯特笑着摇摇头:“要是想不去就不去也就罢了。你敢不按时进教堂奉献香火钱?除非你有子女去奉神,进入了神教内部高层,否则,神教对异教徒,违抗教规者,手段之严酷,非你所能想象。十一税,按时去祈祷交香火钱,都是最重要的几条教规之一。”

林黛玉蹙眉道:“如此戒律森严,难道人人信服?”

欧内斯特冷笑道:“不信也得信啊。整个卢士特,不,整个泰西,都是神教势力范围,每一个泰西人,基本生下来,就名在神教教区的登记簿上。神教养着无数教兵,靠着信徒‘奉献’土地,硬是占据了整个泰西三分之一的土地。包括卢士特,全国最肥沃的土地,也都是在神教手上。

当年晚宴革命,苗头最开始对准的就是神教,甚至一些贵族也暗中参与其中。虽然老皇帝也被处死,但那是因为老皇帝作为一个狂教徒,过于庇佑神教的缘故。

即使是晚宴革命之后,神教,和神教勾结的贵族,都死了一大批。神教的势力依然不容小觑。”

他从事工业技术研究,崇尚科学,最为痛恨迷信、成见、愚昧无知,愤恨:“神教势力滔天,更借着这森严戒律,有的是名义迫害他们觉得不顺眼的东西。”

克雷梦特也轻柔地开口:“安娜小姐,你只道神教也曾施粥济贫,开设教育,收养孤寡,却不知道,大部分神教的教育,则更是为了教出附和和推行他们森严戒律的服从者;神教收养的孤儿,都是在接受了该孤儿所有父母遗产的基础上,并且,孤儿们在遗产被神教‘托管’后,说是成年后会归还,其实,大部分遗产,都被‘自愿’献给神教了。”

他摇摇头,绿眼睛里满是叹息:“至于神教拿出来施粥济贫的那些钱,比起神教千百年在泰西剥削所得,实在是微不足道。”

林黛玉听罢,叹道:“神教真是似孔教。”

巴德听了她的感慨,笑道:“安娜,你说的不全对。当年我和你叔叔也曾探讨过这一问题。神教和孔教,有相似之处,也有不同之处。”

“其中,孔教和神教虽然都是划分等级,孔教有三纲五常,神教有三个等级划分。但神教比孔教更呆板戒律,更丧心病狂。

孔教三纲五常,是对下不对上。君臣父子,固然逾越不得,但君犯臣,是不算什么的。上级者大可以杀死下级者而不受惩戒,以此维持宗法族法,地主绅士的朝廷万代。

但是神教,神教划分的三个等级,之所以逾越不得,倒不在于等级的不可逾越。而是在于,这三个等级的划分,是神教的神典里刻下的戒律。

神教杀人,冒犯等级在其次,你冒犯等级等于违反戒律。违反戒律,才是神教杀人的根源。

晚宴革命之前的神教,只要你违反戒律,就把你按教规处死——无论你是哪个等级的。”

林黛玉紧紧蹙着眉,思索着他们的话。

戒律......

禁锢......

她眉头渐渐舒展,有一点儿抓住了核心。手中碰到折扇,忽然想起自由歌,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她笑道:“我知道揭露神教,应该从哪个方面着手了。多谢诸位提供资料。”

“对你有所帮助就好。”

安妮正无聊地数着她指甲上的花纹,见他们相谈完毕,才嘟着嘴催促道:“快些吧,别教海瑟薇现安娜来这了。”

众人便起身和林黛玉告辞。

巴德拍拍她的肩,眉眼里有一点儿慈祥:“我们相信你不会泄露我们的消息。也请你相信我们,以后有什么困难,大可以通过安妮来找我们。”

林黛玉怀揣着一腔激情,便告辞了。

她离开地下室,和一抹影子,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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