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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章 入瓮

洛阳东面,地势崎岖的关隘。

放眼而望,面前起伏不定的山峦,此刻都成了一片火海,火苗蹿得老高,似乎要将夜幕烧破。

箭矢呼啸,金戈碰撞,杀声震天。

兵器碎裂声,惨叫声,断肢声,还有战马的嘶鸣声响成一片。

几里外,火光映着苏宸棱角鲜明的五官,幽沉湛黑的眸子映着暖黄的火光,越发显得冷冽肃然。

他负着双手,面无表情的伫立在战车上。

远方数不尽的尸体,抹不去的血迹与火痕,让这夜幕多了几分惨烈与阴森。

“唏律律~”

黑甲黑袍的骑兵携胜而归,为首的李楷固抱拳回禀:

“大帅,一万反贼尽灭。”

苏宸声音不起波澜,“鸣金收兵,奔赴屠宰场。”

此话让李楷固不禁生出心悸的感觉。

屠宰场!

多么冷血的一个词汇,要将皇宫变成集中宰杀牲畜的地方!

这里镶助李昭德的一万兵马覆灭,皇宫又该死多少人?

“遵令!”

他喉头翻涌,抱拳领命而去。

苏宸神情平静,遥望着洛阳城方向。

血战并没有落下帷幕,仅仅是刚开始。

我说过,全都要死!

又一阵如鼓点的马蹄声,陈玄礼疾驰奔袭而来,下马肃声道:“大帅,可以进城了。”

苏宸颔首,侧望传令官,喝道:

“速度集结人马,半刻钟后出发。”

…………

通化门。

侯门海双手撑在城墙上,竭力控制内心紧张的情绪。

身旁的李叔鹤隐隐有所察觉,宽慰道:“放心吧,我伯父已经进驻玄武门,大事成矣。”

独孤阳曦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颤声道:“别蒙我,就算计划周全,也不可能这么顺利!”

李叔鹤沉默几秒,坦言道:

“张易之带着左骁卫、鲍思恭领监察院,两队兵马围在玄武门下。上官婉儿正带着洛水三营奔赴皇城。”

侯门海目光微闪,试着套话,“那李相等人岂不是陷入危险?”

“呵呵…”短促的笑声,李叔鹤神色轻蔑,淡淡开口:“皇宫都被我们控制了,还能有什么危险?恐怕现在陛下都在传退位诏书了。”

顿了顿,他凝视着侯门海,沉声道:“让这一万兵马进城,是为了接管皇城城防,肃清负隅顽抗之徒,更何况相王登基过程不能出差错。”

侯门海心下冷笑,看来李昭德志得意满,都在拟定登基仪式了。

他神情故意露出松快的笑容。

李叔鹤见状,抚着美鬓问道:“你不是派人出城了么,大军大概还要多久会到?”

“快了。”

侯门海话音刚落。

原本寂静的郊外,陡然间嚣声大作,火光四起,铁蹄声阵阵。

李叔鹤目露喜色,畅快笑道:“侯守将,你是政变的功臣之一,新君一定会重重嘉赏你,快快……”

话声戛然而止,李叔鹤儒雅的脸庞,突然瞬间涌上无限的惊惧。

远处无数的旗帜顷刻间被树起,那一面巨大的“苏”字大旗,在上空飞舞。

“苏……”

“苏玉城!”

李叔鹤声音颤抖,整个人如坠冰窖。

怎么可能?

此獠不是在蜀中么?

幻觉!

这一定是幻觉!

他转过头,刚想问侯门海有没有看清楚,突然刀光一寒。

噗通!

一柄横刀已插进了腹部,李叔鹤瞪圆了眼睛,口吐鲜血:

“你……你们……”

侯门海面无表情,冷视着他:“你刚刚是不是想说快开城门?”

“如你所愿,我这就去开。”

无视倒在血泊中捂肚子蜷缩着的李叔鹤,他阔步走下城墙。

一刻钟后,如黑色巨浪的队伍站在城墙下。

轰隆隆——

京师门户大开!

苏宸居高临下看了眼侯门海,缓缓点头,旋即扫视身后如浪潮般的大军,厉声道:“没有任何人有权杀害陛下,除非我率先战死。”

“古人云,计狠莫过绝粮,罪极不过谋反,功高莫过救主。”

“所以你们能得到多少荣华富贵,全凭手中的刀!”

“杀多少人,取多少富贵!”

沉沉的夜色,每个将士都双目赤红,包括李楷固等将领。

那可是救驾之功啊!

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杀反贼!”

“杀反贼!”

“杀反贼!”

众将卒高举武器,声音震耳欲聋。

…………

弑君!

只要想到这两个字,浑身都会颤栗。

李昭德表情彻底僵硬,他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自己这番布置,不管是时机亦或是方式,都是完美无瑕。

可破绽还是出现了。

该怎么处置这位废帝?

原本大家统一意见——囚禁在冷宫。

可现在还有大批兵马在玄武门集结,如果废帝被囚禁在冷宫,那以张易之为首的人必然举旗造反!

关键还是苏玉城,此獠虽在蜀中,但听闻政变必然会赶回来。

再跟张易之等人里应外合。

那大唐不仅不能平稳接掌政权,还有失控的危险。

所以唯有弑君!

彻底打消其他人的执念,她都死了,你们这些忠臣还在坚持什么呢?

寝宫气氛异常诡异。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想通了这一点。

可没人敢开口。

担上弑君的罪名,那可要受到千秋万代的唾骂!

不仅如此,谁敢开口,为了尊崇孝道,等大唐复辟后第一件事,相王必须打着为母复仇的旗号杀了那个人。

这样没有功劳,还得身死族灭。

谁愿意做?

武则天眯着凤眼,俯瞰着地上所有人,漠然道:“是不是想杀了朕?”

李旦咬牙闭眼浑身发抖,害怕之极。

他更不敢担弑母的罪名!

想当年祖父六亲不认,杀了那么多兄弟侄儿,可也只敢把曾祖父囚禁,不敢动他老人家一根汗毛。

杀父杀母,与畜生何异?

寝宫气氛僵持,慢慢如同阴森的墓窖。

众人像是修炼闭口禅那般,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可就在此时。

重重的脚步声响起。

“祖母,下传位诏书吧!”

李隆基手里持一把唐刀,表情狰狞到极致,离床榻几步停下。

这一刻,所有人震惊。

李旦瞬间惊骇过后,眼底闪过微不可察的窃喜。

张柬之等人僵硬的面孔也松弛下去。

实在是出乎意料!

但总归有人站出来了。

武则天一双眸子充血通红,双手摁住床榻,目眦欲裂:“阿瞒,你给朕再说一遍!”

李隆基目光恨意十足,用嘶哑如同被火熏烧的难听嗓音高呼道:

“请你下传位诏书,立刻!”

日日夜夜积压的怨恨,恐惧,愤怒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

杀!

一定杀了她!

谁敢阻拦,都要杀!

李隆基内心已经疯癫了,母亲被杀和李唐被篡的耻辱,足以让他丧失所有理智。

这是狗屁的祖母,该死!

你死了让父王继位!

以后轮到我李隆基!

武则天被他气得一股急火上升,登时有些头晕目眩,惨笑道:

“好,好,你们很好!”

望着憔悴绝望的女帝,李昭德转身走到被扣押的内侍监,大喝道:

“去拿过来。”

内侍监身躯颤抖,脚步匆匆离开宫殿,不久去而又返。

手上捧着玺盒。

李昭德竭力控制神情的激动,轻轻打开玺盒,一枚宝玺正静静地躺在玺盒内。

皇帝有很多块宝玺,但加起来都没有这块重要。

曾经遗失在外,但军神李靖伐突厥将它带回中原。

所有人目光齐刷刷转向这枚宝玺,李隆基眼底兴奋至极。

玺方四寸,皆又和田玉所铸,螭兽钮,上交五蟠螭,隐起鸟篆书: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传国玉玺就是最高权力的象征!

历朝历代,多少人为了它杀得血流成河,它又经过了多少双枭雄的手!

李旦目光像生了根,紧紧盯着玉玺的一角,摔破地方是金镶玉补成的。

他曾短暂拥有过它。

是的,也曾在夜里爱抚过它。

可如今,他将彻底拥有它!

皇帝!

唯我独尊的帝王!

不再受人挟制,真正做到一言可定天下法!

李旦站在那儿,仿佛腾云驾雾一般,全身都酥麻了。

众人慢慢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床榻上的女人。

拥立之功就在眼前,他们不允许这个女人继续阻止!

失去皇帝的光环,也就是个普通女人罢了。

“呵呵……”

武则天冷漠的笑了笑,她轻轻闭上眼睛,不想让逆贼看到她眼底的绝望。

争斗了一辈子,她有赢有输,可终究创造了奇迹,以女子之身登顶。

可今夜败了。

这一败,却永远无法爬起来,一手缔造的武周帝国就要一世而终。

“陛下,恳请退位。”

李昭德加重语气,往前迈了一步。

武则天睁开眼,目光跃过李昭德,落在李旦身上:“旦儿,朕有时候都害怕玉城,你不怕么?不怕他杀你么?”

李旦呼吸一滞,那份兴奋瞬间被冲散。

突然头顶被一座看不见大山,压的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竭力隐藏的恐惧又慢慢席卷身心,让他血液都几乎凝固。

此獠能覆灭突厥,会不会带兵杀入神都?

“王爷!”

看着怯弱的李旦要被攻心之计所影响,李昭德大喝:“苏玉城在蜀中,此獠注定死路一条!”

李旦回过神,眼皮子微颤,不敢去看武则天,哑声道:“母皇,您年纪大了何必为国事操劳呢?待在宫殿颐养天年多好。”

“每隔几天,儿臣就会率领百官拜谒,有什么政务都会请教您,皇家祭祀……”

“不必了。”武则天截断他的话,脸色平淡道:“先杀了朕,再来抢走这天下。”

她站起身,目光环视众人,脊背孤傲而挺拔。

不少官员闻言,心中痛骂——冥顽不灵!

走到这一步,当真以为我们不敢弑君?

再不济,随便派个宫婢拿刀刺死你,没有权力的加持,你能打得过十八岁的小姑娘?

李昭德深吸一口气,正要下命令。

蹬蹬蹬——

迅疾的脚步声,几个亲信仓惶涌进了寝宫,仿佛经历了难以置信的一件事。

神色惊恐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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