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监控视频
甘泉市公安局会议室里,大家都在听着马天浩的讲述。
马天浩当然不会巨细靡遗地讲解现场勘查当天的各种细节。
他只是简要介绍了当时的情况,然后说了一些值得关注的要点:
“首先,尸体尸斑呈樱桃红色,皮肤黏膜可见斑点状出血。
“心血不凝,也呈樱桃红色,心血内hbco,哦,就是碳氧血红蛋白饱和度,结果为88.7%。
“这是一个相当高的值,通常达到50%就可以致死。
“由此判定,死亡直接原因是一氧化碳中毒导致的窒息性死亡。
“初步推断死亡时间是23日夜里11点半到次日凌晨零点半之间。
“其次,尸体上没有约束伤、威逼伤、抵抗伤、拖拽伤,说明死者是在生前自己主动走进车里的,没有被胁迫,也不是死后尸体被搬运进车里的。
“由此推断,车里就是死亡的第一现场。
“第三,我们在汽车后备箱里发现了一只被放了气的瑜伽球。
“刑警队的钟鸣当时在场,他提醒我们,2015年港岛曾经有一个大学教授,就是用瑜伽球装一氧化碳放进车里,毒死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
“钟警官的联想还是挺丰富的哈。”
陈康哂笑一声,打断了马天浩的讲述,说:“就因为车里有个瑜伽球就能联想到瑜伽球杀妻案。”
钟鸣的脸腾地涨红了,正准备站出来辩驳几句,手臂却被索朗按住了。
索朗冲马天浩的方向微微摆了摆头,意思是让钟鸣稍安勿躁,马天浩自然有话说。
果然,马天浩扯了扯嘴角,继续说道:
“我非常同意咱们刑警同事的观点,绝不能单凭联想来给案件定性。
“于是,我们提取了那个瑜伽球,对其内部残余气体成分进行检测。
“只可惜,咱们省厅鉴定中心没有这方面检测能力。
“多方联系之后,我们才找到了东省大学化学系,请他们协助检验。”
说到这儿,马天浩叹了口气:
“只是,人家是东大的学校实验室,有自己的教学试验任务,又不能像咱们公安系统这样实行007工作制。
“这一点,还希望付队予以理解。”
“也就是说,直到现在,法医这边依然无法判断朱长安是否死于他杀咯。”
付伟光冷冷地说,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不!”马天浩斩钉截铁地摇头,“我们苏主任今天亲自去东大盯着,就在刚才,拿到了检测结果。”
说着,马天浩看向苏语林,问道:“苏主任,要不你给大家说说?”
苏语林却一动不动,只扔给马天浩一个大大的白眼,那意思显然是:啰嗦个什么,赶紧说重点!
马天浩尬笑一声,按下翻页键。
投影仪投出的影像显示出东大化学实验室出具报告的结论部分,那里用红圈圈出检测结果——co含量:94.8%。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最后还是吕大凯打破了沉默:“这就是说,瑜伽球里真的装满了一氧化碳?”
马天浩点头:“是的,而且是高纯度的一氧化碳。”
“付支队,你怎么看?”
吕大凯的目光转向付伟光。他就算看付伟光再不顺眼,破案还是得靠刑侦支队。
呦呵,还真拿我当元芳了。
付伟光神烦。
但烦归烦,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付伟光侃侃而谈:
“港中大教授徐金山之所以能用瑜伽球装一氧化碳毒杀自己的老婆,就是因为他们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家人,徐金山有很多得天独厚的便利条件。
“但想要用同样的方式毒杀朱长安可没那么容易。
“别的不说,朱长安是一人独居,没人能像徐金山对自己老婆那样掌握朱长安的日常起居。”
此言一出,马天浩不禁微微一愣,心想付伟光来之前是做功课了呀。刚才假装不知情,显然就是想玩阴的!
索朗则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付伟光几眼,心想:这个案子还没正式转到刑侦支队,付伟光又是从哪儿掌握了这些情况,提前做了准备呢?
到目前为止,对案情了解得最清楚的,除了马天浩带领的勘查三组,就是索朗和钟鸣两人。
当然,还有苏语林,她是马天浩的召唤兽兼后盾,虽然加入得晚,但也掌握了全面信息。
但是,看马天浩和苏语林今天这架势,完全不像是会提前和付伟光沟通的。
再说,瑜伽球里残余气体的检测结果,就连马天浩都是刚刚知道的,而付伟光却有备而来,难道是他能掐会算?
一旁的苏语林倒是没有马天浩和索朗这么丰富的内心活动,她一贯的作风就是直言不讳。
只听苏语林说:“付支队,你既然也知道徐金山杀妻案,而且显然提前还研究过朱长安案的一些情况,不如索性直接说说你的意见,何必绕弯子呢?”
付伟光的心思被直接戳破,一张老脸不禁由青转黑、又由黑转紫。
但他最终居然忍住没有发作。
在过去的5年里,已经有不止一人用自身的教训告诉大家,对苏语林这样的奇葩,无论是冷嘲热讽还是疾言厉色,作用都不是很大。
你甚至难以分辨,她到底是不在乎,还是迟钝得感受不到。
也许,只有实打实的物理攻击才能真正伤害到苏语林。
然而大家都是有身份证的人,谁又会因为工作中的龃龉而动手打女人呢?
何况还是苏语林这种女人。
动手打苏语林,不想要前程啦?可是不动手,实在又太过心塞啊!
偏偏苏语林见付伟光不说话,还在继续追问:“付支队,你倒是说说,为什么用同样的方式毒杀朱长安很困难呢?”
罢了,小不忍则乱大谋。付伟光铁青着脸,扳着手指说起了一二三。
“首先,高纯度一氧化碳可不是随便能买到的。即便能买到,也很容易通过购买记录被顺藤摸瓜地挖出来。所以,这第一步风险就很高。”
“没错,那个港中大教授徐金山就是因为被发现大量购买一氧化碳而暴露的。”王建群附和道。
“那么,如果不去购买,自己制备行不行呢?”
这次捧哏的是陈康。这俩人不愧是付伟光的左膀右臂,配起戏来跟提前彩排好的似的。
付伟光很配合地摇头:
“制备高纯度一氧化碳需要专业知识、设备和场所。具备这些条件的犯罪嫌疑人应该不难被排查出来。
“所以,这么做的风险一点也不比直接购买小。
“而且,如果操作不当,还可能导致爆炸或自身中毒。”
“那倒也是。”
陈康不失时机地接过话头:
“而且,就算能制备一氧化碳气体,如何收集并且灌入瑜伽球也是个问题。”
付伟光微微颔首,继续说:
“抛开如何获得一氧化碳的问题,就算天上掉馅饼,一个注满一氧化碳的瑜伽球就放在你面前,你又该如何把它放进朱长安的汽车后备箱里呢?”
吕大凯问:“不是有那种汽车解码器吗?据说在网上就可以买到。”
付伟光哂笑:“就算汽车解码器能打开后备箱,但吕局,您不要忘了,观澜庭院的车库里不仅装了视频监控系统,且还有保安定时巡逻。”
“那个,既然说到这儿了,我插一句。我已经看过观澜庭院A区车库案发当晚的监控视频,发现自从晚上7点57分之后,视频内容就变得毫无价值了。”
说话的是钟鸣,他觉得自己总得说点什么,否则自己和索朗做了那么多工作,被付伟光几句话就给抹煞了。
“毫无价值?什么意思?”
付伟光凌厉的目光扫过钟鸣,却停留在他旁边的索朗身上。
钟鸣答道:“就是被替换成了虚假视频。呃,说虚假视频也不是很准确,其实就是同一个摄像头之前拍摄的监控视频,被复制粘贴了过来。”
“谁干的?!”付伟光怒目圆睁,刻意打造的淡定人设已不复存在。
钟鸣避开视线,答道:“这个还不好说。我还没来得及仔细检查。粗看之下,暂时没发现小区安保系统有被入侵的痕迹。”
“那,会不会是入侵者做的很隐蔽,你没能发现?”付伟光气势汹汹地问。
钟鸣被噎了一下,却也只能压着性子说:“当然,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
“既然这样,老王,会后你去和技侦中心对接一下,要求他们尽快顺藤摸瓜,把破坏监控视频的黑手挖出来。这家伙,就算不是凶手本人,至少也是帮凶。”
付伟光不再看钟鸣,直接给王建群下达了指令。
“是!”王建群中气十足地答了一声。
想了想,付伟光又说:“就算车库的监控视频被做了手脚,不是还有周边摄像头呢嘛?这样,你把涉案时间段小区里所有监控摄像头的视频都搞一份,找技侦中心的同事好好研究一下。”
“是。”
王建群又应了一声,但明显不如刚才响亮了。
那小区里有二三十个摄像头呢,都要好好研究,还不把眼睛研究瞎了?
安排完这些,付伟光旁若无人地继续自己的长篇大论:
“刚才只说了瑜伽球毒杀的准备阶段,下面再说说实施阶段。我要提醒大家注意的是,就算凶手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瑜伽球放进车里,后面依然可能出问题。
“一氧化碳从瑜伽球中释放进车里后,即便门窗紧闭,也会缓慢向车外逸散。时间足够长的话,车内的一氧化碳浓度就会逐渐降低。
“所以,想要确保朱长安中毒身亡,就要让他在一氧化碳浓度足够高的时候及时进入车里。
“另外,所谓夜长梦多。毒气放进车里之后,若不是朱长安本人,而是别人进入车里,则可能导致误杀,更重要的是,可能因此引起朱长安的警觉。
“所以,选择施放毒气的时机也很重要,要确保那个时间段不会有人误入车里。
“还有......”
“抱歉,我打断一下。刚才说的那一点有些牵强吧?本就是朱长安自己的车,怎么会他自己没有上车,反而让别人进入他车里的情况呢?总不会是偷车贼吧。”
吕大凯觉得抓住了付伟光话里的漏洞,站出来发表意见,但话一出口就觉得大家看向自己的眼神儿似乎不太对。
“不一定只有偷车贼才会在没有车主陪伴的情况下进入车里。”
付伟光同情地看向吕大凯,说:
“朱长安虽然已经没有专职司机了,但他去的很多地方都有帮客人泊车取车的车童;或者,其他人也有他的车钥匙也说不定。”
被付伟光当众嘲讽,吕大凯恼羞却又不能成怒,只得默不做声。
见吕大凯不再说话,付伟光微微一笑,说道:
“言归正传。还有一点需要特别注意。刚才马法医说尸检没有发现任何约束伤、抵抗伤或威逼伤,说明朱长安是自己主动跑进车里去送死的。
“可是,你们记不记得朱长安在那段视频里说过什么?”
没人吭声。
就连付伟光的左膀右臂也因为缺乏必要提示,搭不上腔。
付伟光只得自问自答:“朱长安说,他的生命安全受到了威胁。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大晚上的一个人跑去车里待着呢?这样毫无戒备心,不合常理呀。”
说完这些,付伟光往椅子里一靠,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开始做总结:
“综上所述,假设真有这么个凶手,那应该是个对朱长安的日常生活起居了如指掌,且深得他的信任,甚至能在某种程度上左右他行为的人。
“然而,我们前期的走访调查显示,朱长安为人内向,除了工作和别人沟通都不多,更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人。
“朱长平多年前离异。老婆带着孩子去了国外,自那以后他一直独居,家里连个保姆都没有。
“像这样一个人,在他的熟人、亲戚和朋友中,根本就找不出一个符合上述凶手假设的人。”
说完这一大篇话,付伟光拿起面前的茶杯,仔细地吹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滋滋润润地喝了一口,就不再吭声了。
沉默了一会儿,见满屋子人都有被付伟光忽悠瘸了的趋势,霍谦忍不住开口问道:“那谷峰、丘潮生和朱龙呢?朱长安可是对他们提出了濒死指控啊。”
霍谦最关心的还是舆情。
现在网络上可是有无数人在对这仨人喊打喊杀,尤其是那个已经成为“虎毒食子”代表人物的朱龙。
这也直接导致龙盛集团通过各种渠道施加压力,要求尽快破案,还朱龙及龙盛集团以清白。
所以,霍谦现在的希望就是:
要么证明这仨人有罪,平息网民的怒火,同时也堵了龙盛集团的嘴;
要么就证明这仨人无罪,平息龙盛集团的怒火,至于怎么堵网民的嘴,那就是龙盛集团公关部的事了。
付伟光的回答还真没让霍谦失望。
付伟光又呷了一口茶水,才放下杯子,说道:
“朱龙常年居住在琼岛的海滨别墅里,据说近两年身体不太好,一直都没回过甘泉市了。
“谷峰更是很早就移民国外了,我们没有查到有关他近期回国的任何信息。
“至于丘潮生,7月20号到23号这几天倒是在甘泉市。
“但丘潮生没有作案时间。
“据我们调查,23号一整天他都在公司处理公务,晚上6点到8点参加了一个商务饭局,8点公司的车把他送去机场,8点45分左右抵达机场,飞机11:35起飞,丘潮生正常登机。
“综上所述,这三个人的嫌疑都可以排除了。”
听了付伟光的话,霍谦微微松了口气,但随即又像想起什么,说道:“凭这三个人的身份地位,亲自出手杀人本就不太可能,但如果是买凶杀人呢?”
听了霍谦的疑虑,付伟光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这就又回到了一开始的问题,什么样的人才能以这种方式杀死朱长安呢?熟悉朱长安的日常起居、深受他的信任,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左右他的行为。
“而我们在朱长安的熟人里都找不出一个符合条件的,更何况是一个陌生的杀手?”
“是啊,如果我是杀手,在车里装个炸弹都比这种方式来得容易,而且靠谱。”捧哏的陈康说了个冷笑话。
但会议室里无人露出笑容。
“这分析来分析去的,怎么就分析进死胡同了呢?”
吕大凯铁青着脸看向付伟光,
“以你的意思,这案子是破不了了?”
付伟光仿佛没看见吕大凯脸上的怒色,忽然诡异地一笑,说道:“其实,符合这些条件的人还真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