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被白嫖了?
翌日,前往龙盛集团的路上。
“索队,你说咱这算不算是被白嫖了?”钟鸣闷闷不乐地问。
“怎么,你对自己的节操有所怀疑了?”
正在驾车的索朗并没看副驾驶位上的钟鸣,而是目视前方,一丝不苟地操控着他那辆桑塔纳2000老爷车,在堵车的洪流中走走停停。
车太老了,有点不适应这种一脚油门一脚刹车的频繁切换,像一个患了肺病的老人,一边顿挫起伏地前进,一边气喘吁吁地咳嗽。
一想到这儿,钟鸣就觉得自己的嗓子眼也不好了。
钟鸣咳了两声,才答道:“以一氧化碳来源为突破口,明明是我们提出来的调查思路,吕局却让付队他们去查了。摸排走访最耗时耗力,队里十几号人,却只有我们两个来做这项工作。”
“怎么,觉得吃亏了?”
见钟鸣不说话,索朗笑笑,说:“给你讲个故事吧。”
“如果是要寓教于乐地给我做政治思想工作,就不用了。”钟鸣恹恹地说。
“好吧,不是故事,是我的真实经历。”
“哦,那说来听听。”钟鸣忍不住又咳了两声。
“那是我刚参加特战部队的时候,有一次,全队去执行一个扫毒任务......”
索朗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再次身处于美丽、神秘却又极尽危险的雨林中。
通讯频道里忽然传来组长冒哥的川味普通话。
指令很简洁:“四组,跟我走。7点钟方向。半小时之内,泅渡艾塔河。”
索朗没想到的是,泅渡艾塔河其实只是第一步。
此后的4个小时里,他需要一刻不停地在泥泞、腐叶与河流中交替前行。
无边的雨林中,危险无处不在。
再炽烈的阳光也无法穿透茂密枝叶的阻挡,阴暗、潮湿、闷热的环境中滋生出各种各样危险的动物、植物和微生物。
时至今日,索朗回忆起当时的经历还心有余悸。
幸好,在身边战友的提点和关照下,索朗躲过了各种可见、不可见的危险,终于看到了此次行动的“目标”——一架隐藏在雨林深处的直升机及简易的停机坪。
此时,索朗才知道,贩毒组织的丛林营地有条秘密通道通往这里。
为了防止毒贩首脑在正面围剿行动中逃脱,四组绕行20多公里来到这里,并且奉命蹲守。
“酷~,长途奔袭、守株待兔啊!后来呢,贩毒组织的首脑抓到了吗?”刚才还宣称不想听故事的钟鸣兴奋地追问道。
“抓到了。不过不是我们组抓到的。”索朗平静地说。
特战大队的主力部队在所谓“丛林营地”里擒获了该组织的大部分成员,却没有看见毒贩首脑。索朗所在的四组也在空守9小时后被召回。
事实上,狡兔三窟的毒贩首脑“外出公干”了。他被抓获的时候,是在七十多公里之外某座边境城市的红灯区里。
讲到这,索朗淡然地问钟鸣:“所以,你觉得我们那4个小时的跋涉和9个小时的蹲守是不是毫无意义?”
“当然不是毫无意义。如果毒贩首脑真的逃过去,见了你们这支仿佛从天而降的奇兵,肯定无比惊喜。”
钟鸣脱口而出,但随即就反应过来,索朗还是在借着讲故事做政治思想工作,于是嘴一撅,又说:“但我们现在的情况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那时候面对的是穷凶极恶的贩毒组织,现在面对的是狠毒狡猾的杀人凶手,都需要全力以赴,以防万一啊。”
钟鸣无语,稍顷,还是低声嘟哝了一句:“我就是不甘心,便宜都让那帮人给占了。”
“你觉得查一氧化碳来源是占便宜?”
“难道不是吗?”
“我看未必。”索朗微眯的眼睛中,精光一闪而过,“此人步步为营、精于算计,既然敢于挑战这种高难度的谋杀手段,像一氧化碳来源这样明显的漏洞他不可能注意不到。”
“所以,你觉得他们可能查不出什么?”钟鸣将信将疑地问。
此时,堵车的路段终于走到了尽头。
透过车窗,可以看见这次堵车的罪魁祸首,一辆坏在道路中间的水泥罐车。
绕过趴窝的水泥罐车,索朗踩下油门,老爷车咆哮一声冲了出去,很有些“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豪迈。
“我倒是很希望他们能查出些什么。只要能破案,功成不必在我。”索朗说。
钟鸣打量着索朗的侧脸,想看看他说这话是在装?调侃?还是认真的?
只可惜,索朗面色平静,让钟鸣无从判断。末了,只能自我心理建设:这么狡猾的敌人,要想破案,必须靠我们这支奇兵。
索朗和钟鸣走进龙盛大厦一楼大堂的时候,时间是上午9点50分,距离约定的时间还差10分钟。
钟鸣去前台联系,索朗却在环顾左右,打量着大堂里的布置。
前台正对大门。
以前台为中心,左侧摆着产品展示柜,里面陈列着各种产品介绍以及奖杯、荣誉证书等等;右侧则是一面照片墙,上面贴满了公司员工及家人的照片。
索朗的目光停留在照片墙正中的位置。
那里挂着好几个大镜框,里面是朱龙和某些政商界重磅级人物的合影。
照片中的朱龙天庭饱满,除了连通两鬓和后脑的一圈稀疏白发,眉毛以上的其他地方都极为干净明亮,在闪光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想想朱长安的相貌,以及直奔头顶的发际线,索朗心中满是感慨:面对长得和自己如此相像的儿子,朱龙真的下得去手吗?
忽然,索朗的目光被大相框旁边一个小相框里的照片吸引了。
照片中,一对夫妇男左女右地坐在野炊垫上,背景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坪。
丈夫左手挽着个约么七八岁的女孩,妻子则用右手搂着个四五岁的男孩,男孩身前还卧着一只金毛犬,孩子的小手搭在金毛的头上。
看上去,这是一个幸福的五口之家。
只是,两夫妻之间的距离和体态却并不亲密。
人和人相处时,下意识保持的身体距离,可以很好地折射彼此之间的心理距离。
比如:热恋中的情侣总是恨不得黏在一起成为一对连体人,但绝大多数人却不会让陌生人离自己太近,否则就会感觉不安甚至是被冒犯,这就是所谓的安全距离。
照片上的这对男女明明是夫妻,但在中间没有东西阻隔的情况下,居然主动保持着30厘米以上的距离。还真是够“相敬如宾”的。
如果说,距离并不能完全说明问题,那他们的体态则给出了更多的提示。
正常情况下,一对有情男女拍照时,即便身体之间有距离,头也会尽量往一起凑,遇上爱摆pose的,还会一起比个心啥的。
总之,他们之间会约略组成一个“A”字造型。
但照片上这对夫妻,不仅坐的位置空开了一定距离,上身和头部更是倾向于远离对方。
所以,这俩人之间的造型就反其道而行之地成了“V”字形。
看来,这也是一对有故事的夫妻。
这样想着,索朗把目光凝注在照片中男人的脸上。
虽然男人露齿而笑的表情和严肃的证件照截然不同,但索朗还是一眼就认出,这个男人就是丘潮生。
“您好!”一个礼貌而疏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索朗回头看去,见刚才驻守前台的美女正和钟鸣并肩站在自己身后。
“韦总在会议室等二位,我带您过去吧。”前台美女露出职业化的微笑。
前台美女所说的韦总,全名韦成毅,是龙盛集团现任的总裁助理。
索朗和钟鸣被带入会议室的时候,韦成毅已经等在那里了。
韦成毅大步走上前,先后与索朗和钟鸣握手,力道适中、不轻不重。
双方落座,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韦成毅直奔主题。
“二位警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哎呀,我们就盼着赶紧把案子破了,还我们朱董、丘总乃至整个龙盛集团一个清白。”
“非常感谢韦先生能这么配合。请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力争尽早缉拿凶手归案。”
同样言简意赅地表态之后,索朗抛出第一个问题:“总裁助理和董事局秘书之间是什么样的工作关系?”
韦成毅一愣。他委实没想到,索朗一开口会提出这么个问题。
见韦成毅一脸错愕的表情,索朗温和地问:“怎么,涉及贵公司经营机密,不方便透露吗?”
“啊,不不不。只是没想到你会问这样的问题。”
韦成毅连连摇头,苦笑道:“不是应该问我在某年某月某日的几点到几点之间在做什么,有没有不在场证明吗?影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索朗也笑了,半真半假地说:“这个问题我本来准备留在最后的,没想到你居然是个急性子。既然如此,我就问问,7月23日晚8点至次日凌晨零点之间你在做什么?”
韦成毅从手边的文件夹里拿出一张打印纸,双手递给索朗,说道:
“我已经整理好了。从7月23日上午9点上班开始,一直到7月24日早晨接到噩耗,这期间我的所有行程,以及相关证人,都列在上面了。”
索朗接过那张打印纸,见上面是一个四列的表格:第1列日期,第2列时间,第3列行程活动,第4列证人。各种必要信息都在表格中列出,井井有条、一目了然。
索朗的目光从上到下,迅速滑到表格下部的几行:
7月23日,6:00~9:30pm,在龙盛大厦贵宾厅宴请鑫田公司刘总等3人。证明人一栏写着好几个名字,看样子也都是公司高管。丘潮生的名字也赫然在列,只是后面加了个括号,写着(6:00~8:00pm)。
7月23日,9:00~9:35pm,乘车回家(馥郁嘉苑)。证明人:田师傅(公司司机)
7月23日9:35pm~7月24日6:30am,在家。证明人:陈慧云(本人妻子)
看到这里,索朗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家里只有你和你太太两个人吗?”
“是啊,平时家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小孩在上寄宿学校,周末才能回家。”
韦成毅手肘支在桌子上,双手交握在一起托住下巴,问道:“有什么问题吗?是不是夫妻不能互相作不在场证人?”
“哦,没什么。我国法律并不禁止夫妻或者亲属作为证人。”
索朗摆摆手,说道:“好了,你最关心的问题我已经问过了,下面可以聊点别的了吗?”
“当然,请说。”韦成毅很配合地点点头。
“那么,回到我刚才的问题,你做为总裁助理,和董事局秘书之间有哪些工作交集?”索朗问。
“实话实说,几乎没有交集。”韦成毅露齿一笑。
“哦?”索朗也饶有兴味地微笑着回视韦成毅,“那么我们联系贵公司约见的是丘潮生,为什么是韦先生出面接待我们呢?”
“原来是因为这个,我说怎么索警官忽然对我们公司的组织架构感兴趣了呢。”
韦成毅露出恍然的神色,说:“想必二位警官还不知道,丘潮生丘总已经卸任董事局秘书一职了,他现在的职务是龙盛集团总裁。”
“不对呀,这么大的事怎么连个通告都没有?我两天前登录你们的官网,看见集团总裁一职还空缺呢。”钟鸣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韦成毅不慌不忙地说:“丘总出任集团总裁的公告是今天上午9点钟发布的,你如果现在再登录我们的官网就应该能看到了。”
“这么仓促?不会是因为出了朱长安的事,所以临危受命吧?”钟鸣问。
“外界也许会觉得仓促。但事实上,由丘总出任集团总裁的决定早就经董事局讨论通过了。丘总上周过来,就是为接任总裁之职做最后的准备。即便没有,嗯,没出这个事,丘总也会在8月1日正式宣布履职。如今不过是提早了几天而已。”
韦成毅说得轻描淡写,但索朗却从中听出欲言又止的意味。“为接任总裁之职做最后的准备”,这话怎么听都是话里有话。
再回想起,刚才韦成毅说总裁助理和董事局秘书几乎毫无交集时那意味深长的表情,索朗忽然觉得,说不定韦成毅今天真的能带来什么惊喜也未可知。
既然这样,不如就先顺着他的意思,看看他到底想说些什么。
这样想着,索朗决定主动接回了韦成毅刚才的话头。
于是,索朗故意说道:
“让你一说,我还真对你们这些大公司的人事安排感兴趣了呢。按说,董事局秘书不过就是个秘书,而总裁可是公司的一把手。
“一个秘书,怎么就能被直接提拔成集团公司的一把手呢?”
“总裁职位再高,也还是个打工者,属于劳方。而董事局,顾名思义,就是董事们攒的局。至于董事局秘书,服务对象则是董事局主席。如果把龙盛比作一个帝国,那么董事局秘书就是帝王身边朝夕相处的宠臣,至于总裁,也就是名义上的宰相罢了。自古皇帝和宰相之间的博弈都是朝堂上的重头戏。”
韦成毅一席话,说得钟鸣瞠目。
索朗则微眯着眼睛,仿佛猫看着水中的鱼,试图通过鱼儿摆动尾巴的姿势判断它下一刻的游行轨迹。
在索朗眼中,韦成毅穿着价值不菲的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还喷了淡淡的男用香水,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约定俗成的职场老炮的气息。
做为一位职场老炮,韦成毅本该深谙中规中矩的重要性。然而,他此刻却语带嘲讽、口无遮拦。
韦成毅说出的话,从龙盛的官方立场来看,岂止是不够中规中矩,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然而,他就这么说了。目的何在呢?
索朗的手指又开始摩挲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