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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杀人动机

“抖,抖腿?”钟鸣满脸的莫名其妙。

“确切地说,是跷着二郎腿,悬空的那只脚不停抖动。”索朗说。

“你确定那是表示紧张的动作?”钟鸣问。

索朗笑笑,说:

“确实,即便是同样的动作,对于不同的人也可能有着不同的含义。

“比如,我曾经有个战友,他在喝到微醺开始吹牛皮的时候,就会往椅背上一靠,腿横着架在膝盖上,然后脚不停地上下抖动,这是他舒适放松的表现。”

“那你又怎么知道,韦成毅抖腿是因为紧张呢?”钟鸣满脸不解。

“很简单,归纳加演绎。我开始故意问了几个会让他感到压力的问题,发现每次他都会轻轻地抖腿,于是知道这就是他感到紧张时缓解压力的方法。”

“可是,他的腿在桌子下面,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只要仔细观察,腿部即便很轻微的动作,也能在上半身反应出来。不信的话,你回家对着镜子自己去试试。”

“嗯,哦,好吧。所以呢?”钟鸣无言以对,只能用一系列语气助词充数。

“所以,当我问韦成毅,那些陈年秘辛他是何时知道的时候,他说是近一两年,还特别强调是零零星星听到的。但这个时候,他抖腿了。”

“可是,我看不出,这个问题有什么值得他紧张的呀?”

“你说的很对,我也有同感。然而这恰恰是问题的所在。如果让他感觉紧张的不是我的问题,那就是他自己的答案。”

“他自己的答案?你是说,他在说谎?”

“很有可能。为了验证这个猜测,我又问是谁告诉他的,是不是朱长安。有意思的是,他抖腿的幅度更大了。”

“所以,他言之凿凿的那些朱长安和朱龙之间的矛盾,很可能都是编出来骗我们的?”

“我不这么看。他说起那些事的时候,虽然嘴上说是坊间传闻,但他的神情却没有明显的躲闪游移,说明他自己对这些事也是相信的。”

“那你刚才又说他紧张?”钟鸣满脸问号,用力地挠着头。

索朗摩挲着下巴,回忆当时的场景,说:

“韦成毅说出那些坊间传闻的时候并没有撒谎,至少他自己认为是真的。

“然而,当我问他是何时、从何处听到的这些的,他撒谎了。

“其实,从他前后矛盾的描述中也可以看出这一点。他开始说是东一下西一下零碎听到的,但我问是不是朱长安告诉他的时候,他却又给了肯定的答复。”

钟鸣感觉自己脑袋里有一万只苍蝇在盘旋,除了“嗡嗡嗡”就再也没有别的感觉了。

无奈,钟鸣只得祭出自己的经典问句:“所以呢?”

“所以,韦成毅费尽心机贩卖给我们的那些朱长安和谷峰、丘潮生以及朱龙之间的矛盾冲突,并不是朱长安告诉他的,也不是他在近年来零零星星听到的,而是另外有人把这些告诉了韦成毅,其目的就是通过他传递给我们。”

索朗微笑着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混沌中,忽然有一道灵光闪现,而且被钟鸣同学幸运地抓住了。

他的思路“哗啦”一声打开了,兴奋地抢过话头:

“所以说,韦成毅并不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因为公司总机不敢把电话转给丘潮生,才让他获得了和我们接触的机会。

“恰恰相反,他是被特意安排来我们面前秀演技的。”

索朗含笑点头表示赞同。

钟鸣撇撇嘴,不屑地说:

“韦成毅和他背后的人有点太瞧不起人了。

“觉得警察都是傻子,对公司里的事一窍不通?

“可咱们就算再傻,也知道龙盛集团是有公共关系部的。

“出了这么大的事,警方上门调查,岂是他一个总裁助理就能一手接下的?”

索朗接过话头,说:“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当然,还可以有另外一种假设,就是韦成毅孤注一掷,瞒着公关部和其他公司高层,就是为了替朱长安发声。

“为了验证这种可能,我特别问韦成毅今后有什么打算,是不是还打算在龙盛干下去。你还记得他当时的反应吗?”

“他当时的反应?”钟鸣闭起眼睛,竭力回忆着当时的场景,“他当时好像是有点垂头丧气的。”

“没错,他低下了头,但并不是因为沮丧,而是你心心念念的‘视觉阻断’。”

索朗瞥了一眼满脸懵懂的钟鸣,又问:

“好好想想,除此之外,你还看到了什么?”

“还看到什么?”

钟鸣捻着额前的头发,嘴里念念有词:

“视觉阻断、撒谎、感觉紧张、舒缓压力、抖腿。可是,当时他是站着的呀。站着怎么抖腿呢?”

“不要搞教条主义。”

索朗忍不住提醒:

“他虽然不能抖腿,但他的脚却动了。他的眼睛虽然还看着我,但脚尖却指向了门口的方向,说明他想快点离开,离我们越远越好。”

“原来如此。”钟鸣停止了捻头发,手却“啪”地一声拍在额头上,“看来这个韦成毅是个习惯用下半身表达情绪的人。”

索朗摇头莞尔,继续提示道:“后来呢,你还记不记得他又说了什么?”

钟鸣思索着答道:“他好像说,自己不能提辞职,因为那样就拿不到补偿金了。”

“没错,正是因为他前面撒了慌,怕过一段时间我们发现他还在龙盛从而对他产生怀疑,所以提前留个活扣,说要等着和公司谈离职条件。至此,他觉得这个圈就画圆了。”索朗说。

钟鸣想了想,还是觉得难以理解,于是又问:

“可是,韦成毅和他后面的人废了这么半天劲,到底图什么呢?

就算想把那些所谓的秘密透露给我们,随便谁接受询问的时候都可以说呀,何必非得派韦成毅来演这么一场戏呢?”

“不好说。”

索朗微微摇头,思忖道:

“也许是为了增加可信度吧?

“韦成毅自打进龙盛就是朱长安的助理,一直追随了朱长安5年。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丘潮生上任就要招新助理,韦成毅则前途未卜。

“单看这些因素,你觉得韦成毅的立场是不是该站在朱长安那边?而他不顾个人安危、孤注一掷给我们提供的消息是不是更加可信?”

“倒也是哈。可我还是不明白,他们这么费尽心机地让我们相信这些,到底想实现什么目的呢?”钟鸣又开始捻他额前的那缕流海。

“头发捻捻就得了,千万别往下薅。要不过不了多久你那发型就赶上朱氏父子了。”

索朗善意提醒道:

“另外,你可以捻着头发想想,如果韦成毅讲的这些东西都是真的,你有什么感想?”

“我的感想?”钟鸣停止了捻头发,改为一下一下地捋着胸前的安全带,似乎是想借此捋顺自己的思路。

然后,他就给出了一个很有创意的想法:

“我就是觉得,朱长安的确挺惨的。

“老婆被他老爹的前一个秘书抢了,位子被他老爹的后一个秘书抢了,就连自己老妈名存实亡的正妻之位也要被他老爹的生活秘书抢了。

“总之,这就是一群秘书引发的血案呐。”

“话说你这脑回路还真是挺清奇的。”索朗叹了口气,问道:“你是和秘书有仇吗?”

“嘿嘿,和秘书有仇的不是我,是朱长安。”

“也对。”索朗想了想,问:“如果你是朱长安,是不是挺想让这几个人死的?”

“那必须的。”钟鸣点点头。

“但如果反过来呢?这几个人是不是也想弄死朱长安呢?”索朗又问。

“这个嘛,不太好说。”钟鸣努力把自己一一代入那几个人的角色,思忖着说道:“先说谷峰,不仅人财兼得,而且见好就收,躲在国外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好吗,何必万里迢迢跑回来杀人呢?”

“有道理。那丘潮生呢?”

“丘潮生?这个还真不太好说。”

钟鸣一下一下地捋着安全带,边想边说:

“虽然丘潮生现在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但朱长安毕竟是朱龙的亲儿子,而且,朱龙老了,身体也不好。

“借用韦成毅的‘太子说’,如果丘潮生是和珅,那朱长安就是嘉庆。乾隆活着的时候和珅压太子一头,乾隆一死,和珅就只有抄家砍头的份了。

“当然,现在不是过去的封建王朝了。即便朱长安接替朱龙执掌龙盛,丘潮生也不会真的有性命之忧。

“所以,要说丘潮生因此就想杀了朱长安,动机也不充分。”

索朗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说:“好吧,暂时认为丘潮生也动机不足。那尤丽丽呢?”

钟鸣用力挠头,说:

“至于尤丽丽嘛,如果我是她,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赶紧先扶正。

“一旦有了名分,再抱紧朱龙这条大腿,收拾朱长安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再说了,尤丽丽可是女人啊。女人狠起来,应该是想把对方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吧,干脆利落地杀人似乎不是她们的风格。”

“看不出啊,你这么个浓眉大眼的人,三观居然如此扭曲。”索朗大摇其头。

“哎我说索队,你这就不对了啊。不是你让我站在他们的角度思考的吗?”钟鸣满脸委屈。

“好吧,你站位很准。”

索朗毫无诚意地随便安慰了一句钟鸣,继续说:

“综上所述,你得出的结论是,朱长安有杀谷峰、丘潮生甚至尤丽丽的动机;反之,他们杀朱长安的动机却不足。对不对?”

“哦,你这么一说我也明白了。韦成毅背后的人就是希望我们产生这样的想法。”

钟鸣恍然大悟,说:

“所以,韦成毅背后的人应该至少和这三人中的一个有关。说不定,就是丘潮生或尤丽丽其中的一个?”

“你为什么独独把谷峰摘出去了呢?”索朗问。

“因为,谷峰和朱长安之间只是十多年前的旧恩怨。况且,朱长安案的手法复杂且需要密切配合,谷峰远在国外,要想远程主导这么一起谋杀案,恐怕是鞭长莫及吧。”

钟鸣答得理所当然,索朗却似乎并不认同。

“那可未必。”索朗说:“多年前的旧案,如果违法金额特别巨大,而朱长安又当真掌握了谷峰违法证据的话,出于自保,谷峰也可能会想要杀朱长安灭口。”

“那要这么说,嫌疑最大的岂不是朱龙?”

“如果不考虑他和朱长安的父子关系,的确如此。”

索朗一边打灯并线一边继续说:

“朱长安的濒死指控里提到三个人:丘潮生、谷峰和朱龙。

“如果我们全盘信任韦成毅的话,那么,三人中嫌疑最大的无疑是朱龙。就连尤丽丽也不过是朱龙的附庸。”

“的确如此。”钟鸣那无处安放的手再次抚上额头,让人不由得为他额前头发捏把汗。

钟鸣强忍着捋流海的冲动,继续说:

“这么看来,韦成毅背后的人就应该是丘潮生了?他处心积虑地让我们以为获得了龙盛的内部秘闻,实际就是为了不着痕迹地把自己摘出来。”

“想做到不着痕迹把自己摘干净可没那么容易。”

索朗笑了,露出一嘴人畜无害的大白牙,继续说:

“丘潮生做出的那个不在场证明可没那么牢靠。”

“做出的不在场证明?”

钟鸣敏锐地抓住了索朗话中的重点,问:

“你说他的不在场正面是伪造的?也就是说,你真的是在怀疑丘潮生?”

“在找出真凶之前,任何人都是可疑的。”索朗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我们可以大胆质疑,但必须小心求证。”

“可是,丘潮生不是没有作案时间吗?”

“是吗?你有没有想过,作案时间是什么?”

“作案时间?”钟鸣被问得有点懵,想了想,直接把书上的定义背了出来:“作案时间是指犯罪嫌疑人从进入作案现场到实施完犯罪后离开现场的时间。”

“很好,那么本案犯罪嫌疑人所实施的犯罪行为是什么?”

“是......把瑜伽球放进车里,然后拔掉塞子?”

“没错!那么这个犯罪行为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

“是在......确切时间不知道,但肯定是在朱长安死之前。”

“很好,既然我们连确切的作案时间是在什么时候都不知道,又凭什么断定丘潮生没有作案时间呢?”

“对哈。用这种方式杀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人死的时候凶手可以不在现场。”

“是滴。要不凶手何必选这么个高难度的谋杀手法呢?不过嘛,摸清这个谋杀链条上的每个时点,还是很重要的。”

俩人一吹一唱地,仿佛是在说对口相声。此时,车子已下了卢林快速路,驶入远航大道。

钟鸣这才意识到,这不是回市局的路,忙问:“索队,咱们这是要去哪呀?”

“去找赵强聊聊。”索朗说。

“找赵强?”钟鸣以为自己听错了,忙问:“他不是今天一大早就放了吗?”

“是啊,所以我们不回局里,而是去观澜庭院嘛。”索朗答得理所当然。

“可是,可是......”钟鸣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劲,想了半天,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

“别可是了。”索朗对钟鸣的纠结视若无睹,问道:“赵强手机里的内容,你到底研究得怎么样?”

原来,昨天赵强进讯问室之前,手机由甘泉市局临时保管。钟鸣则找了个机会复制了赵强手机里的内容。

这么做肯定是不合规定的,所以,除了索朗,其他人并不知情。

索朗在讯问室里问赵强的时候,大家都跑去监控室围观了,只有钟鸣猫在自己座位上研究手机里的内容。

后来,吕大凯征求索朗的意见,索朗虽然认为赵强没有嫌疑,但他很谨慎,下结论之前还是要参考钟鸣的研究结果。

当时条件所限,索朗来不及细问,和钟鸣确认过眼神后就建议放人。

现在有时间了,索朗就问起细节,想着也许待会儿还能派上用场。

不过,钟鸣的回答却让索朗有点失望。

“赵强很少网购,近三个月他的网购记录只有5笔。而且其中只有一双男士沙滩凉鞋的收货地址是观澜庭院小区,其他的收货地址都是临省水天市。”

钟鸣打开随身电脑,一边查阅一边继续说:“这些东西里最贵的是一台腰椎治疗仪,498元,应该是赵强给他母亲买的。”

“这么说,你已经调查过赵强的家庭背景了?”索朗问。

“简单调查了一下。”

钟鸣打开另一个文件,说道:

“赵强幼年丧父,他母亲含辛茹苦把他和他妹妹拉扯大,积劳成疾,患上了严重的腰椎病,现在基本上已经丧失劳动能力了。

“赵强的妹妹去年高中毕业没考大学,在家务农顺便照顾母亲。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外出打工。”

“是个穷人家的孩子啊。”索朗轻叹一声。

“是啊,”钟鸣也叹了口气,“像赵强这样的经济条件,就算真的想杀人,估计也舍不得那么多钱去买一氧化碳。”

“说到这,赵强的收支情况查了没有?有没有异常的收入或支出?”索朗又问。

“没有。赵强的支付宝和微信关联的是同一张银行卡。除了每月定期收入工资,然后给他妹妹转账2000块钱,剩下的就只有一些零散的日常支出。”

沉默了一会儿,钟鸣忽然又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我觉得这样也挺好。”

索朗侧头看了一眼钟鸣,颇有同感地点点头,说:“我也希望赵强没有被收买。如果没有他,他家里的老娘和妹妹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那你干嘛还老揪着他不放呢?”钟鸣不解地问。

“两点原因。其一,在车库里对朱长安的车做手脚,最大的障碍除了监控视频就是车库保安。如果是我策划这场谋杀,就会想办法买通或者引开车库保安。”

索朗左手肘搭在车窗框上,右手轻打方向,汽车向右并线,向道路出口驶去。

“其二,”索朗继续说:“观澜庭院的保安似乎过于热心,又似乎过于缺乏常识啊。”

“缺乏常识?什么意思啊?”钟鸣表示不懂。

“如果是你碰到这种情况,打了120之后,还会去砸车窗玻璃吗?”

“也是哈。”钟鸣又开始捋脑门上的头发,“如今扶个老太太都可能倾家荡产,砸碎一辆豪车的玻璃救人,还真得有点勇气。”

“还有一点别忘了,”

索朗竖起右手食指轻轻摇动,说道:

“朱长安曾经对好心帮他指挥倒车的赵强又打又骂。用赵强的话说,那就是个狗咬吕洞宾的人。面对这样的人,一般人能帮忙打120就算是仁至义尽了。砸车救人,不怕他醒了再咬你一口?”

说话间,汽车已经驶出远航大道。前方不远处,观澜庭院小区西门已经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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