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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油盐不进常铁银

“啪”地一声脆响,王建群身手敏捷地拍死了一只蚊子。

这已经是他今晚拍死的第11只了。尽管如此,他身上被蚊子咬的大红包的数量绝对不止11个。没办法,花坛这种地方,简直就是蚊子的狂欢场。

时间已经过去将近半个小时了,增援还没到。而索朗,自打进了宿舍楼之后就如泥牛入海,别说出来,就连电话都拒接了。

犹豫了一下,王建群又把电话打给罗林,问:“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窗帘一直拉着,连动都没动过。”罗林的声音既疲惫又无奈,“王哥,我觉得再监视下去没什么意义吧。现在天黑了,咱手头又没有设备,光凭肉眼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

王建群觉得罗林说得有道理,就说:“那你下来吧,来我这儿。”

很快,罗林来到花坛旁,指了指7号楼的楼门,问:“那位进去这么半天了,怎么还没出来?”

“我怎么知道?”王建群没好气地答道,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说:“你在这盯住门口,我进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王哥,上面下达的命令可是原地待命。”罗林一把抓住王建群的手腕,对楼门口努努嘴,说:“人家可以自作主张,但咱俩如果也不服从命令,出了问题找谁说理去?”

一句话说的王建群又有点拿不定主意了。正纠结呢,忽然公寓楼的楼门打开了。

王建群和罗林,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反剪双手的常铁银被索朗从里面押了出来,一时之间竟没反应过来。

俩人就那么傻愣愣地站着,也不说上前帮忙,直到索朗对他俩吼“愣着干什么?叫救护车,上去救人!”,才忙不迭地往宿舍楼里跑。

增援部队和救护车几乎是同时赶到的。

急救医生检查了钱文青的情况,确定他只是被迷晕了,并没有生命危险。索朗这才松了口气,但还是坚持陪钱文青一起坐救护车去医院做进一步检查。

至于常铁银,自然由王建群带着大批公安干警押送回局里。

常铁银被缉拿归案的消息,令甘泉市局上下如同注射了一针肾上腺素。吕大凯那霜打的茄子脸上,难得地有了笑意。

就连一贯以严厉着称的雷副厅长,也勉为其难地决定,对索朗不服从命令的恶劣行为,暂时不予追究。

然而,全员上下并没高兴多久。因为,他们很快就发现,想要以常铁银为突破口,从而打开侦破局面的想法,有点过于乐观了。

常铁银自从被抓之后,就如同一个被锯了嘴的葫芦,一声不吭。

面对警方出示的证据,无论是他的dNA同一认定报告,还是他冒充快递员进入观澜庭院地下车库的监控视频,常铁银都是很认真地从头看到尾,然后就开始闭目养神。

无论你说什么,常铁银要么不开口,即便开口,也不离以下三句:“我要喝水”、“我要吃饭”、“我要休息”。如果你不满足他的要求,他还会说第四句“这是法律赋予我的权利”。

面对不言不动、如同老僧入定般的常铁银,甘泉市局预审科的资深预审员、人称老法师的王发胜都束手无策。

为此,省厅还专门从外面调了个审讯专家过来,最终却也是无功而返。

无奈之下,吕大凯只能皱着茄子脸,开始和法制科讨论零口供定罪的可能性。

然而,即便常铁银能零口供定罪,那朱长平呢?虽然大家都认为索朗提出的三人联手犯案的假设很有道理,但尤丽丽已死,常铁银又是铁嘴钢牙不开口,所以,目前没有任何能指控朱长平的直接证据。

这边是想抓的抓不到,另一边还有抓错的不知该如何处理呢。

赵强还稍微好说一些,毕竟他做过破坏监控视频的事,虽然一直拘着,也不算没理由。即便《起诉意见书》里曾经把他描绘成了凶手,但毕竟一天就撤回了,还没造成太多实质性伤害。

真正棘手的是那个郭利民。就因为他和赵强是同乡,又在森然公司工作,有机会接触到一氧化碳气,于是,在陈康一番刑讯逼供之下,承认了曾经应赵强的要求为他盗取一氧化碳气,稀里糊涂地成了朱长安案的从犯。

如今,常铁银被抓,虽然没有招供,但各项证据都明确指向了他。连赵强这个曾经的主犯都被平反昭雪了,郭利民这个纯粹躺枪的老乡,自然更要还人家清白。

那么,问题来了,平白无故被拘押了好几天,期间还被刑讯逼供,这个账又该怎么算?

吕大凯倒是很想把这个烂摊子狠狠甩回给付伟光,让他自己的屁股自己擦。但又怕付伟光再搞什么斜的歪的,捅出了娄子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己。思来想去之下,最终还是只能去找法制科商量对策。

法制科原本是公安局最不显山露水的单位,如今却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一时之间甘泉市局内外议论纷纷,甚至沸沸扬扬。

只有两个人却异乎寻常地安静,一个是索朗,另一个就是付伟光。

自从前一份《起诉意见书》创造了提交一天就被迫撤回的历史记录后,付伟光就变得极度沉默寡言,即便在案情分析会上,也是心如止水、脸若枯木,仿佛随时准备原地坐化一般。

至于索朗,在不熟悉的人看来,本就是个不爱说话的人。这次虽然因为抓捕常铁银出了风头,但案子毕竟还没破,他也没什么好嘚瑟的。甚至有人根据索朗在此案中的表现分析出他的性格特点——扮猪吃虎、低调隐忍、后发制人。

当然,以上观点,只属于不熟悉索朗的人。而熟悉他的人,比如马天浩,则有截然不同的看法。

“哎,是不是小钟不在身边,你觉得特别无聊啊?”

马天浩一边奋力撕扯着签子上的烤鱿鱼,一边关切地对索朗说:“无聊你就跟我说嘛,用不着自己一个人关在小黑屋里嘛。”

“话说,我都忙成这样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无聊的?”索朗亮出雪白的牙齿,麻利地撸下一块肉,一边细细咀嚼一边眯眼看向马天浩。

“诶,你不无聊?”马天浩瞪大眼睛,一副被鱿鱼卡住了的样子,“那怎么我一说陪你聊天你上赶着就出来了?”

“有免费的海鲜烤串吃,傻子才不来呢。”索朗呷了一口啤酒,笑得人畜无害。

“不是,合着你一副孤独寂寞冷的做派,就是为了骗吃骗喝呗。咳咳......”马天浩这次是真的被卡住了,咳得直翻白眼。

索朗却视而不见,喝一口啤酒就一口烤串,有吃有喝、有条不紊。

马天浩一见,也赌气不说话,开始一门心思地研究一串烤虾。

见马天浩一副小心眼的样子,索朗忍住笑,继续逗他:“我看是你想小钟了吧。他坐明天最早那班高铁回来,你可以去火车站接他。”

“要去你去。”马天浩没好气地怼了一句。

然而,没过多久,终是耐不住好奇心的煎熬,又问:“你要不是为了睹物思人,干嘛整天闷在技侦中心的小机房里呀?”

索朗斜睨了马天浩一眼,缓缓吐出三个字:“看录像。”

确实,索朗盘踞在人家技侦中心的小机房里,一整天都在看录像,看那些预审专家们讯问常铁银的录像。他想试试看,以一个局外人的眼光,不带任何立场或倾向,单纯地去观察常铁银听到各种问话时的反应。

“所以,你看出什么了?”马天浩说着,结束了他和小龙虾之间的战斗,目光又盯上了刚端上来的烤生蚝。

索朗实话实说:“还真有点发现,但是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诶呀,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马天浩语气急切,手却更加急切地抢在索朗前面抓起了一个最大的生蚝。

索朗摇头莞尔,说:“我觉得,常铁银一言不发,应该有保护朱长平的意思,但又不全是。”

马天浩嘴里嚼着蚝肉,含糊不清地吐出四个字:“此话怎讲?”

索朗说:“我数了一下,老法师和外聘专家审问常铁银,其间一共有16次提到朱长平,常铁银每次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虽然表现得很平静、甚至淡漠,但他的肢体语言还是暴露出紧张或受到压力。”

“我也听说了,这个常铁银号称是八风不动、油盐不进。可是,他不是对所有的问话都没有反应吗?你怎么单单就看出他紧张朱长平了?”马天浩问。

“凡事都要有比较。”索朗说,笑得有点高深莫测。

“比较,怎么比较?”

“比如说,常铁银被问到他为什么会去森然公司工作的时候,虽然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但他原本岔开的双腿却并拢了起来,脚也从伸在膝盖前面改为收到膝盖后面,而且把双脚脚踝交叠在了一起。这些动作,都是下意识地收缩身体,是一种防御姿态。”

“哦,原来如彼。”马天浩一边蘸调料一边随口应着,也不知是否真的听进去了。

既然开了头,索朗也懒得理马天浩的反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类似这样的问题,两个预审员以不同的方式总共问了七次,每一次常铁银都会或多或少地表现出防御姿态。这就绝不是偶然。”

“好吧,就算是常铁银对他在森然公司所做的事......呃,怎么说呢?”马天浩放下筷子,努力措辞:“哦,这么说吧,就算是常铁银对森然公司比较有感觉,我觉得也很正常啊,毕竟,他就是在那儿偷的一氧化碳气嘛,那可是杀人凶器。”

索朗却摇头,说:“可是,当被问到去观澜庭院小区车库干什么的时候,常铁银却又没表现出明显的防御姿态,这又如何解释呢?他可是在那儿放毒杀人的呀。”

“额,好吧。”马天浩无言以对,于是用油渍渍的手指摸了摸鼻子,决定还是把话题拉回到自己擅长的领域,于是说:“诶,还是说说你为什么觉得常铁银会紧张朱长平吧。”

“这个啊,”索朗呷了一口啤酒,说:“审问过程中,每次预审员问出与朱长平相关的问题,常铁银虽然不说话,但他的鼻翼都会微微扩张,这说明他在深吸氧气并且准备有所行动。”

“没听懂。”马天浩一边咀嚼一边果断摇头。

“好吧。”索朗叹口气,继续启发,“想想看,如果换做是你,已经被带进审讯室、戴着手铐坐在审讯椅上,还能采取什么行动呢?”

“什么行动?”马天浩含混地问,舌头和牙齿还在努力和嘴里的烤板筋较劲。

“你赢了。”索朗认清形式,果断结束了这次启发性沟通,直接了当地说:“在那种情况下,常铁银唯一能采取的行动就是对抗刑讯。也就是说,问题一涉及到朱长平,常铁银就会下意识地产生对抗刑讯的反应。”

“好像有点道理哈。”马天浩又用油乎乎的手摸了摸鼻子,再次切换了话题:“除了朱长平和森然公司,还有没有其他地方也让常铁银觉得很带感的呢?”

“这个嘛,”索朗微微一笑,说:“还真有。”

“看看,让我猜中了吧。”一种“事后诸葛亮”的自豪感油然而生,马天浩忙问:“是哪里?”

“东大校园。”索朗一字一顿地说。

“为什么会是东大校园呢?”马天浩满脸困惑,刚立起来的“赛诸葛”人设瞬间崩塌。

“这就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啊。”索朗喟叹一声,说:“每个预审员都问到了诸如‘你为什么要用假身份潜入东大’‘你去东大是想逃避什么’之类的问题,而常铁银或多或少都会有所反应。”

“所以,我有种直觉,”索朗一边把桌上的空签子摆成整整齐齐的一排,一边若有所思地继续说:“常铁银去东大,也许不仅仅是躲避抓捕那么简单。”

马天浩眨巴着眼睛想了半天,觉得毫无头绪,于是斩钉截铁地说:“俺们做法医的,只谈实证、不谈感觉。”

所以,这么伤脑筋的事,还是留给索朗吧。吼吼!这样想着,马天浩满意地打了个饱嗝,起身去结账。

酒足饭饱的两个人立即分道扬镳。马天浩叫了代驾,而索朗则决定步行回家。他租住的公寓离这也就三公里,这段距离刚好够饭后消食的。

走在路上,初秋的晚风送来海的气息,咸腥中带着滋润。

时间已是八点过,路上的行人依然络绎不绝。时不时还能看见路边摆摊的小商贩,一边扑打着蚊子,一边对来往的路人兜售各种小商品。

忽然,索朗的目光被不远处路灯下的一个篓子吸引了。那篓子应该是用蒲草编的,篓里长长短短地插着十几支莲蓬。莲蓬很新鲜,即便在昏黄的灯光映衬下,依然显得青翠欲滴。

索朗驻足,看向蒲篓后面的卖家。那是一个约么十五六岁的男孩,有一张黑里透红的圆脸,微笑时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莲蓬十元一个,二十五元三个。”男孩笑着递上一根莲蓬,说:“你看,多新鲜,莲子又大又满。”

恍惚间,索朗仿佛又回到了十八年前的银锭桥上。

那一天是妹妹的十岁生日,她指着桥下湖面上的莲蓬,对索朗说:“哥,我想要那个。”

放心吧,小莲蓬,哥一定会查出真相,为你伸冤。索朗无声地说着,接过男孩手中莲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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