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乱我心者不可取

窗外春雨打斜湿了木扉，溅落在两页龙飞凤舞的信笺上，墨渍被晕开，像极了被泪水打湿的样子。

谢灵毓静坐在窗下，目光有些怔然。

屋内兽炉燃着青烟，偌大的书阁冷清得一丝人情味都没有。

【王朝将朽，不破不立，吾欲以己身为谢家重开青云道……】

谢灵毓眸光淡漠，深邃的眼眸里安静得看不出一丝情绪。

其实，他早就猜到了，他阿翁是故意去送死的……

也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为何这次他依旧没能改变宿命。

因为他这次他输给的不是天道，而是他的阿翁。

与顾妙音六岁还魂不同，这一世，谢灵毓从出生就有记忆，他知道所有人的结局，甚至比顾妙音看得更远。

这一世，他从出生就开始谋划，早谢家还没出事之前他就已经跟拓跋云峥勾结了，胡族和大晋都在他的算计之中，而这些谋划远比上一世提前了十年。

谢灵毓知道，他的阿翁一世仁爱，定然接受不了这样的他，所以，为了不让谢老郡公起疑，他便将自己伪装成圣兰君子的模样，认真扮演一个世人称颂的谢小郡公。

为了不让谢家重蹈覆辙，为了改变谢老郡公身首异处的结局，他早在距离谢家灭门一年前便将司马昱的计划泄露给了老郡公。他笃定老郡公身为谢家家主，定不会让谢家一脉在他手中断送。

事实也如他所想，老郡公在得知知道司马昱的计划后，先后两次下西蜀布局，最后一次来了桃源。

谢灵毓猜到老郡公此举定是在为谢家铺路，他原以为这一切都会被改变，这一次，阿翁一定会如约出席他的冠礼大典。

可等来等去，却还是等来了一样的结局。

谢氏老郡公勾结胡人，危害国祚，被绞杀皇城道，谢氏一族九族连罪斩立决！

那一夜，宿命轮转，司马昱忽然如有神助，老郡公在京安提前谋划的退路都出了差错，谢氏亲族除了远在陈郡的谢灵毓，皆被诛杀。

枉他谢灵毓自诩算无遗策，最后却还是不得不面对宿命。

老郡公的头被悬挂在京安城头，身子被挂在午门示众。

那一夜，谢灵毓独身一人守在谢氏祖宅，待到天亮才做了一个决定。

他将陈郡部署二十年的旧部全部撤离，只独留自己一人守着谢氏老宅。

这是谢灵毓有史以来第一次在宿命面前退缩。

因为若他不退，按前世宿命，他会集结旧部返京，最后会因为桃源背叛被司马昱生擒。

之后，他会被逼喝下阿翁的血，吃下他的肉。

不能食肉糜不是这一世才有的毛病，是因为上辈子萧泗水曾在他面前将他的阿翁煮成肉汤，还逼他喝下。

这也是为何，他上一世会屠尽萧家满门，将萧家人剥皮拆骨。这一世又为何入京便焚了老郡公的尸身。

原本，谢灵毓还有一条路可以选，那就是回西蜀重新布局，等来前世一样的契机，将这些仇敌一个个剥皮抽筋碾成齑粉。

可当他猜到老郡公是主动赴死之后，他忽然觉得这世道很是无趣。

他忽然不想挣扎，他突然想看看若他留在陈郡束手就擒，天道又该如何？

被囚困的那百日，他日日遭受狱刑鞭打，就在他被折磨得没有耐心预备出笼时，转变来了。

萧泗水如前世一样逼他吃肉，但原本应该是老郡公的肉变成了灵宠的肉。

谢灵毓立马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同寻常。

直至他看见一抹青衫出现在黑白泼墨的视线里，他才终于知道天道为何在变？

因为这个世道同时出现了两个重生者。

秩序在颠乱。

谢灵毓很快嗅到了一丝毁灭天道的契机。

当然，他也不是一眼就认定顾妙音也是重生的，所以才会一路跟随试探，直至顾妙音半真半假说出那句——「我瞧着你像是上辈子送我上黄泉的那个坏人，所以我也动不动想抽你。」

所以，他一直就知道为何顾妙音会左右摇摆想杀他？

为何她从一开始就对他又惧又厌？

因为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他真面目的人。

不，她了解的还不够彻底。

他的复杂，她也不过只窥看到了冰山一角。

谢灵毓神情恹恹，抬手打开白雾笼烟香炉将桌面的信笺扔了进去。

这曾是他处心积虑想知道的真相，但知道之后他又没了一丝留恋。

弃我去者不可留，乱我心者不可取。

没了谢家，没了阿翁，他要青云道做什么？

福泽苍生吗？

谢灵毓净透的琉璃眸掠过一丝嘲讽。

逼他疯魔又让他仁爱世人，可能吗？

就这样，他静静看着香炉里的纸笺化作灰屑最后消失无痕。

*

庭外角落，墨舟和墨荀保持着最开始的动作，面面相觑到现在。

最后，墨舟撑不住，先打破僵局，“师兄，你要没什么可说的我就去练剑了。”

说罢，不等墨荀回话转身欲走。

“等等！”墨荀神情复杂，上前几步拦住他，“你同师兄老实交待，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墨舟想了想，觉得还是很有必要解释一下，大师兄误会了不要紧，万一传到公子耳中，只怕他就要发配边疆了。

他斟酌片刻，刚准备开口，墨荀却已经捷足先登了，“师弟，你听师兄说，顾妙音不是什么好人，你以后离她远点。”

墨舟皱眉，“师兄，我不许你这么说顾寮主，她……”

她可是公子最喜欢的人！！！！

“……”墨荀顿然头大，墨舟除了剑道别的事从来不开窍，可他一旦开窍十头牛都拉不回。

“师弟，你年纪小，有些事很容易深陷其中看不透。”他顿了顿，选择了迂回战术，“师兄并没有贬低顾寮主的意思，师兄只是觉得像顾寮主这样动不动就挥鞭亮剑的人实在不是什么良配。”

“怎么不是良配了？”墨舟完全不认同墨荀的话，“这天下间难道还有比顾寮主舞剑舞的更好的人吗？我看顾寮主就很好。”

有她在，谁还敢欺负公子？

“……”墨荀耐着性子，“师弟，你听师兄说，这选伴侣啊，终归还是温柔可人的好。”

“不对。”墨舟据理力争，“哪有统一标准？自然是喜欢就好。”

墨荀眼见墨舟越深越深，沉着脸训斥道，“你还小，这事你就听师兄的。”

墨舟摇头，“师兄你未曾娶亲，连姑娘家的手都没摸过你懂什么？我不听你的，我自己有主意！”说罢，绕开墨荀往书阁走去。

“！”墨荀一脸震惊，气得肝疼。

他这是叛逆期到了？！

连师兄没摸过姑娘家的手这种话都说的出？!

……